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丁薇，你怎么还穿着一双球鞋？

凤凰卫视
百家号12-0316:08
30多岁就不能穿球鞋了吗？
我告诉你，
我要穿到60岁的。

《名人面对面》
专访 | 丁薇

一个独立音乐人
见到丁薇的时候，她正在为马上开始的巡演彩排，这是她去年发布新专辑《松绑》后，迎来的第一轮巡演。采访丁薇前，我们有很多好奇。一个歌手，十四年不发专辑，她靠什么养活自己？音乐环境大萧条的岁月里，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落空和怎样的无奈呢？在这样一个时代重新出发，她，还能找到听众吗？

丁薇为巡演排练
丁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巡演。
田川：你是什么心情？对于你的人生第一次。
丁薇：我就像新人一样，我有点忐忑，又很好奇，然后又很兴奋。
田川：你会担心和害怕吗？
丁薇：害怕不会有，担心当然会有一点，担心票房不好。
田川：还是会担心这方面的事情……
丁薇：当然，这次是我自己做嘛。因为是我自己出资，自己筹办这个巡演。很期待这次，尤其是11月28号从深圳开始，30号是广州，12月12号在南京欧拉，14号是上海Modern sky LAB，16号是成都的小酒馆，然后21号回到北京在MAO。
田川：这完全是一个独立音乐人的状态。因为很多艺人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时间和安排是怎么样的，你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2015年，丁薇签约英国独立音乐厂牌。久未露面的她，在发布了一首单曲之后，邀请了国际顶尖乐手做了两场小型音乐会，为专辑预热。再次出现，丁薇的名字前多了一个前缀——独立音乐人。

2015年丁薇音乐会画面
丁薇：我开玩笑说，其实独立音乐人这事儿啊，九十年代就有，那时候叫自费歌手。
田川：反正所有东西我自己掏钱就对了，就是现在独立音乐人的概念。
丁薇：当然了，那时候的自费歌手可能是花钱去请别人帮你做专辑。但现在的独立音乐人可能是为了省钱，什么事儿都是自己干。比如说，吉他自己弹，编曲自己来，录音也是自己录，所以所谓的独立音乐人，是你独立出资、独立出品，然后很多的工作是你一个人完成的。我也算是上世纪出道的歌手了，我曾经经历过短暂的辉煌，也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低谷，现在作为独立音乐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现在这个时代是我喜欢的
丁薇调侃自己是上世纪出道的歌手。“上世纪”的丁薇，从小学二胡， 1991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23岁便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她创作了《女孩儿与四重奏》、《冬天来了》、《我不在》等等作品，风格独特，拓宽了当时华语流行音乐的边界。在90年代红红火火的中国乐坛，丁薇一度是最受关注的创作歌手。

出道时的丁薇
田川：不会觉得有落差吗？当时是所有人在服务你一个人，现在是你一个人要去调动好多好多不同的人，甚至好多活要自己干。然后出来的效果未必是所谓比较主流或者是销量很高的一个结果。
丁薇：可能因为我当初在大唱片公司，也一直都处于不满意的状态。因为我觉得他们不懂我，他们做的宣传，很多都是那种模块式的，安在谁身上都行的那种。所以我自己会觉得不对。现在自己做，我会发现，自己做的坏处是你没有大唱片公司那种水到渠成的渠道，好处是至少每个环节是我喜欢的。现在这个时代是我喜欢的。即使去一个几百个人的live house做巡演，但我是带着自己的乐队的，我带着自己的音响师、灯光师，我觉得这个阵容已经很豪华了，在九十年代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90年代，可能一个歌手很红，他也就是拿着个伴奏带到处去走穴，上晚会而已了。但是拿着伴奏带唱歌这件事情，现在我是不能接受的。我今年就因为这个事儿，有两个可以挣钱的活我就给拒绝了。我说对不起，我不能拿伴奏带去唱歌。但是大家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因为拿着伴奏带去唱现场，对我来讲就有点像是个复读机，你知道吗？它不是真正的现场。真正的现场，你跟乐队每一次的表演都是不一样的，然后你们互相会激发出一些东西，你们台上的这五六个人会跟观众产生一种关系，而不是我拿着一个伴奏带，舞台空空的，我站到那儿，“这边的朋友你们好吗”，那个是上世纪的东西，在我这儿真的已经over了。
丁薇的这次回归，很多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等着看这位“上世纪”的歌手如何炒冷饭。但这张在丁薇和制作人林朝阳手里打磨了近十年的作品，出人意料的，依然“丁薇”，依然水准之上，业内好评不断。丁薇不仅没有落伍，对音乐还保持着敏锐嗅觉。

丁薇新专辑封面
田川：这张专辑里面有你偏爱的歌吗？
丁薇：每一首都有它自己的可爱之处吧。但是像《已来不及》这样的作品，可能就是有一点过时了，就是企图教育大家。因为上世纪我们是喜欢一些被教育的音乐，比如说像平克·弗洛伊德的音乐。
田川：您也说歌词是好像有点教育的意识，但是是您自己内心的一种表达吗？
丁薇：当然。
田川：“你找到嘴巴，用尽力气，发不出声音”，“你没创造什么奇迹，也没长出三头六臂，你只能和别人一样在喘息”。在我理解里，就是一种很无力的感觉。您是平和地在接受这种状态吗？
丁薇：没有啊，这个完全是带有抗争地在说这些事。你从音乐上就能听出来。

丁薇：其实我是在描述大部分人的状况。长大了以后，你得学会睁只眼闭只眼，你得学会怎么样戴着面具生活。要不然的话，所有人都跟你说你活不下去的，你的棱角太多了，对吧？所有的人都会跟你说，别人都是这样活的，你怎么可以那样呢？可能我还是那个属于对后半程还不太屈服的人。
凭本事吃饭
抗争，角力，贯穿着丁薇的音乐路。1996年，丁薇刚发完第一张专辑，公司希望她的音乐风格能更主流。几轮争执未果，丁薇决定自己雪藏自己，直到合约结束。千禧年前后，丁薇签约新公司。好景不长，正逢唱片业整体疲软，为了节省经费且能收回成本，丁薇的第三张专辑《亲爱的丁薇》更靠近主流。这给她带来了奖项和销量，但也招来了不少质疑。乐评人们毫不客气地说，“那个曲风独特、极具个性的丁薇不见了”。

专辑《亲爱的丁薇》
千禧年前后的华语乐坛，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身处其中的丁薇，在追求自我和迎合市场的角力中，怎么也找不到舒服的姿态。2004年，唱片合同到期，她和公司解约。在这之后除了当过几次选秀评委，人们便鲜少在媒体上获得她的踪迹。
田川：音乐环境特别差的时候，你有想过改行吗？
丁薇：我就是去做影视音乐了。
田川：对于当时的你来说，做这个决定是否经历过很大的挣扎？
丁薇：没有没有，做电影电视剧音乐，包括给别人制作这件事情，我是大概在30岁之前就想好的。因为我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尤其是当了歌手以后，我觉得一切都不受我控制。我觉得那种无力感是会让我很难受的。但是的确在娱乐圈，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无力的。因为它不是说你多有才华多努力，你就可以怎么样。很多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我那时候还是会比专业嘛。专业院校出来的人，老爱说他专业这么差，怎么可以？也没什么才华，歌这么烂。就是心里会有太多的这种不平衡。我就会觉得这个行业实际上是很不受控的一个行业。因为我本来大学就学的是作曲嘛，所以我是觉得，我一定要做一些可以做到老，真的凭口碑和经验可以被人尊重的一个工作。因为不管怎么说，幕后的一些工作，大家还是会去认水平、口碑这些东西的，而并不完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件，凭本事吃饭吧。
我没有改行，我还在音乐里面
从2007年到2017年，在行业衰变的夹缝中，丁薇一张专辑都没出，但却参与创作了《人间正道是沧桑》、《如懿传》等四十多部影视剧配乐。
丁薇：应该讲从2000年以后，整个唱片业就已经陆续下滑。而那个时候又比较惨的是，互联网上的音乐还没有版权。所以我们大家一起渡过了将近十年，一个很痛苦的转型期。到现在其实所有的版权问题也不能说完全解决了，但是至少我们能看到几个重要的APP，他们已经开始跟你正常结算。这些东西对于我们这些独立音乐人来讲，你已经开始可以去查到你卖了多少张数字专辑、被下载了多少次、被听了多少次。但是在之前是没有的。所以说，那些年你可以发现很多家唱片公司倒闭，很多歌手不见了。其实你现在去想想，九十年代跟我一起出道的人还有多少留在这儿。

丁薇：所以我觉得我已经很幸运的意思是说，我还有另外一个本事，就是我可以写影视音乐。我不用像很多人一样，真的是在整个唱片业走入低谷的时候去改行。我没有改行，我还在音乐里面。所以我是在等，在我还不太老的时候，我又可以开始发这张唱片，我可以开始做我的巡演。这一点我还是挺高兴的。
田川：像您之前和唱片公司解约，把自己给冷藏了。我觉得你是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而且你是必须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走的人。但做影视剧音乐，你是要为其他艺人服务的，这算是一种妥协吗？
丁薇：不不不。其实我觉得我挺分得清楚的。我跟唱片公司去执拗这些东西，那个是基于我自己的作品，我不可以妥协，我不可以做我认为不对的事。但是我去给别人写歌，在为影视剧服务的时候，我完全是一个服务的状态。在那种时候，当然我会保持我的审美和我的水准，比如说一个人来找我写歌，跟我说丁老师我觉得这个地方能不能再怎么样一点，可以呀，因为这是你要唱的歌啊。我不会说，不行不行，我的歌一个字不能动，我还真不至于。当然除非碰到那种特别不靠谱，审美上完全没有办法交流的人，那我可能说，对不起，你找别人吧。
丁薇：我觉得人所谓长大，好像很多人说你是不是会变得圆滑，或者说是妥协。其实我觉得“根”不会变，但是态度可能会改变。可能年轻的时候会很冲说，我不要，我不做。但是现在可能会很温和地跟别人说，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

丁薇，你怎么还穿着一双球鞋？
有媒体形容丁薇是“低温”性格。冷静，独立。从7岁开始，丁薇每天都要在父亲的监督下学习二胡，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上学前要练一个小时，放学后练到睡觉。丁薇10岁考到上海音乐学院附属小学，便开始了寄宿生活。过早独立，让丁薇很小就有了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

田川：你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状态，就是需要被松绑的。这个被松绑的状态，对于你来讲是什么？
丁薇：我觉得就是不要被很多所谓的公众意识、人群意识这种东西绑架。比如我刚30岁的时候，我男朋友从意大利回来。他对我说，丁薇，你怎么还穿着一双球鞋，你都30多岁了。我说30多岁就不能穿球鞋了吗？我说我告诉你，我要穿到60岁的。我觉得不要被人云亦云这件事情绑架。很多人说，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必须得结婚了。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必须要怎么样了，对吧？好像有一套法则。为什么要根据这些法则生活。这个是我从小到大都不听的。我就是很叛逆的。所以比如说，现在很多人都会觉得，丁薇你要搞巡演，在哪里演？在live house，你为什么要去live house？
田川：那你为什么要去live house？
丁薇：前一阵子我在北京办了一场演出，票房特别好，然后大家就说，你看，丁薇你就是应该去这样的地方，高雅的，大家喝着红酒来听你的音乐，正襟危坐对吧？衣冠楚楚的。但是我偏不，我一定要从live house开始做巡演。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希望让我的音乐被更多年轻的人听到。我希望我的听众里面，除了有七零后，八零后，还能有九零后，零零后。

丁薇在北京的演出
寻找同类
为了新专辑，丁薇和制作人林朝阳请到了三位英国最负盛名的录音师做混音工作。专辑制作周期长达十年。他们还自费花重金请国际顶尖乐手，配备顶级设备演出。对于独立音乐人来说，丁薇这张新专辑，有点任性，有点贵。

舞台上的丁薇
田川：这张专辑发行了之后，在国内的销量和你自己的预期是有差别的吗？
丁薇：没有预期。说到底，没人买也很正常，但是有没有人买都要做这个事情。
田川：是什么在支持你一定要做这件事儿？
丁薇：这是我的作品啊！我既然想让别人听，我一定要提供一个载体让别人听啊！
田川：那如果最后并没有得到认可，甚至可能数字上没有那么漂亮，你自己还是会失落吗？会有落空感吗？
丁薇：现在不会了，以前可能会。因为以前其实没有搞清楚自己跟世界的关系，自己跟全民的流行音乐诉求的关系。现在已经完全想清楚这件事情以后，就会觉得，这些事情都很正常。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去争取那些，其实是跟我同类的那些人的支持。我不会去强求让别人改变，但是如果说这些人本来就跟我是同类的话，而他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不知道我的话，那就是我的问题。我必须要去想办法让他听到我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