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婷落王家
鼎更十七年夏，万州尧府张灯结彩，庆祝大小姐尧婷婷出嫁。
尧府
“哎呀这婷婷终于嫁出去啦，俗话说女子十六就赔钱！要知道对方可是皇室的人。”三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可不嘛，她这下可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为我们尧家争面子。”大夫人笑着接过话。
“可这嘉昌王爷的三儿子.......是个......”尧员外刚纳的十三夫人年纪同尧大小姐相仿,犹豫地看向门口的喜轿。
“你年纪尚小，这些规矩不懂，”大夫人皱起眉头，“算了，大喜之日不计较这些，你们只管哄老爷开心，只管笑便是。”大夫人对着其他女眷道。
“是。”十三夫人低下头，谁叫大夫人秦氏是员外正妻，就连家室也是最好的呢。
尧府大门
尧员外牵着尧婷婷的手，哭得像个泪人。最终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放下了帘子。
万州到京城有两百里，其中一百五十里是戮江的水路。
戮江，顾名思义，因为暗礁错乱难以渡过，常常吞没船只，就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得名。沿途又是起义军的据点，皇家自顾不暇，这次六王爷之子娶亲自然也就没有派兵过来接亲，可以说，尧婷婷这一去是九死一生。
“为什么偏是我？”尧婷婷有气无力地说道，轿子外的尧员外顿了顿身，没有回头地走开了。
“算了吧，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能够嫁给皇室，还争什么呢？”她认命了，只是还没见过夫家便谈婚论嫁，贸然进入其他家族，对于娴静传统的尧婷婷来说，实在匪夷所思且有伤大雅，大夫人二夫人说自己命好，唬鬼呢！以为谁看不到她们阴阳怪气的笑是吧。“要是阿娘在的话.....”尧婷婷眼底是抹不开的黯淡，“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吧。”
说着，她握紧了若氏给她的紫水晶手链，人们在外面吹拉弹唱敲敲打打，眼泪在她心底滴滴答答哗啦哗啦。
二 谋反之心
尧员外回到大堂，夫人们说着祝福的话语，他看着满屋金银却笑不起来。国难临头，三王爷对于娶亲却出手阔绰，真是个荒唐之人，想来他的儿子也必定是个陋儒，婷婷是自己唯一的妹妹，怎么会不心疼，人人知晓万州叱咤风云的尧员外年轻英俊、腰缠万贯，可在一纸诏书面前，他什么都不是，纵使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得双手奉上，他也问过，为什么偏偏是她？一遍一遍得不到回应，仅能换得心中的愧疚和妹妹的心灰意冷。
作为商人，他是成功的，作为兄弟，他是失败的，失败得彻底。
他悲伤地闭上了眼，——“要怪，就怪这天道不公，要怪，就怪自己的懦弱无能！”他蓦地睁开眼，狠狠地看向门外——“皇帝老儿！”
三 传说
从万州的渡口已经走了三天。简陋的船上除了尧婷婷，只有一个丫鬟和一老一少两个船夫。
老船夫说：“苦了姑娘了，起义军盘踞在河两边，借得夏日芦苇茂密，才敢撑船在这夜间渡河。”尧婷婷笑笑：“无妨，倒是夏日撑船火气逼人，蚊虫又多，受苦的是你们了。”老船夫哈哈地笑了起来：“姑娘可知这戮江源头名唤多情？”“多情河？”尧婷婷摇头，“从未听过。”
“传说海桐花女神和多情河河神相恋，却因天庭的反对，最终以河神和海桐花女神双双殉情的悲剧结束。前朝有一道士姓东方，道先王军队有一人乃河神转世，先王喜极，苦寻多年，在一次武斗大会上提拔军功显赫的开国将军唐孤卿，居然连破敌人数城，到封侯之日却不见唐孤卿，先王连派人去唐府，那侍卫回来惊慌地说道：‘将军府里开满了海桐花，将军府里开满了海桐花！’先王大惊。海桐花从将军府一直开向城外，侍卫们一直随着花开的方向去寻找唐将军，直到走到多情河尽头，他们这才猛然发现走入一片海桐花海，就连多情河里也开满了花，怒放的海桐花！花儿都朝着河中心聚拢，侍卫们小心地划船过去，之见海桐花围成的花船上躺着两具白骨，一具穿着唐孤卿的朝服，一具竟然穿着那皇后娘娘的华服！只是皇后娘娘依然安然无恙地在宫里刺绣，衣服也一件未少。后来再寻却没有再见那景那人。”老船夫看着面前少女惊讶的表情，有点得意地摸了摸白胡子。
“一听就是骗人的。”那丫鬟说道“也只有傻子才会听去了罢。”
“妹红，不准没大没小。”尧婷婷小声说到。
“一个嫁给短命王爷的商贾家女.......还使唤我?”丫鬟小声嘟囔。
老船夫却是不怒，怡然地摸着胡子，摇了摇船桨：“信与不信间，皆是天命。信是缘，不信，也是缘。”“爷爷，天色渐晚，是时候启程了。”那小船夫矮矮瘦瘦，长着雀斑，兔牙在夕阳下一咬一合，看得尧婷婷甚是好笑。
“对对，赶紧离岸。”这是江边为数不多的滩涂，也只有对水况了如指掌的老船夫才能拿捏准确。说着，便撑起了船。
一路向北。一路无言。
经过刚刚丫鬟的顶撞，尧婷婷已经知道自己在其他下人面前将会是什么样子，苦笑着看向一边的景色。高高的芦苇在月色的洗濯下显得柔软美好，一阵风吹过，招展着身体。只是今晚这风为何会......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狭窄的船上竟然站着几个了穿着黑衣、右臂袒露的男子，而其中一个男子手上提着那老船夫的头还在一滴一滴地砸血珠子下来。
——这风为何会......会带着血腥味？
尧婷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被一把刀抵住了腰——“乖乖别动。”说话的正是那丫鬟，她满脸凶相，两个大眼睛凶狠地瞪着尧婷婷，像想把她吃了似的。
他们抓我干什么？看样子不是起义军的人，是用来要挟病秧子相公的？除了起义军还有人胆敢与朝廷为敌......种种思绪在尧婷婷脑里翻涌——现在最重要的是逃离这里，可这除了水就是高山，还有这么多人包围着，恐怕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吧。
一个黑衣人一边淫笑着靠近尧婷婷，一边问那个丫鬟：“这是狗王爷的人？”丫鬟冷漠地说：“这是你们大王的事。钱呢？”男人指了指船尾的一个黑色包裹。
丫鬟走过去，狐疑地看了看船上众人，最终打开了包。
“嘭！”伴着巨大火焰，那丫鬟直直倒了下去。
“哈哈哈，用量恰到好处，一击即死哈哈。”那个黑衣人狞笑，手还不安分地去扯尧婷婷的衣带。
“请你们放过我！”尧婷婷拼命地反抗，想着若是真要被辱清白，不如跳下去一死了之。
“放过.....”话音未落,黑衣人们悉数倒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船夫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欺辱女子，**不如！”他的手上全是鲜血，就连衣服上也是。
尧婷婷差点昏过去，今晚的情况太过跳跃陆离，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是友。
小船夫向尧婷婷走过来。
尧婷婷吓得连忙后退。
小船夫停下来，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怪不得。
他笑笑，突然退下了一层厚厚的皮。
尧婷婷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小船夫’的身体从粗糙的皮囊里钻出来，就像蜕皮一样恶心，那身体变得越来越高大，最后出现一张天仙般俊秀的脸——这居然是一个成年男子！
‘小船夫’单膝跪地——又是一个好看的微笑——
“嫂嫂，我叫唐晓翼。”

婷婷入府
终于到了王爷府。
尧婷婷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吓得脸色铁青——唐晓翼撑着船到了离京城两三里路的白村，不料竟遭遇了打劫，若说平常唐晓翼必当三下五除二把寇贼解决，可连那佝偻着的老阿婆都拿起匕首对着他们，唐晓翼只能赶紧用轻功带着尧婷婷逃脱，京郊租了一辆马车回家。
唐晓翼似笑非笑地地看着她，眼中尽是鄙弃意味：“这就是我未来嫂子的贤淑模样？做我兄长的女人，如果命不长，一天要死好几回。”
“喂，有你这样接亲的吗？还差点被打劫！”尧婷婷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反驳回去。
“难道你不想要我来接你？”唐晓翼一脸无辜，那有些可惜的语气好像在嗤笑着尧婷婷在船上的慌张模样。
“算了，不和你一般计较，”尧婷婷才十六岁，终归不是个合格的淑女“那我怎么办？住在这王府不安稳，就连京城周围的村庄都有暴乱的苗头......”尧婷婷拽住唐晓翼的袖子，不安地看着他。
这是......在向我撒娇么？唐晓翼觉得有些好笑：“自然不怎么办，你以为我爹为三哥花那么多纹银娶你一个偏远地方的小村姑是干什么？真的是皇帝叔叔说的那样，因为三哥随太子视察宛州对‘你’一见钟情？”
尧婷婷沉默了。
“世人都晓皇上的三弟有第三子，名唤墨侠，被一个尧姓的宛州少女摄去了魂魄，那女子雪肤花貌，娴静知礼，读书时扶额颦蹙，舞蹈时动若脱兔，却不知——”他俯视尧婷婷，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睛说“却不知是哪个尧姓少女。”
尧婷婷一惊，原来皇上赐婚之前她的身边曾有个叫尧莎的奴婢，家道中落卖身葬兄被家丁买入府中，年龄稍长尧婷婷两月，面容清丽淡雅，举止端庄，可见在未当下人以前是个享福的富贵小姐。
尧莎原名胡莎，不知后来为何找自家哥哥改成尧莎。 尧婷婷待她如自家姐妹，久而久之，她俩的动作有时居然惊奇地相似，府里的下人都说她们不像主仆，更像一对双胞胎。然而在三王爷之子来巡查之前，尧婷婷因错被关了禁闭，出来后唐晓翼的兄长早已回到京城，尧莎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你是说，他要娶的另有其人，还是我家的奴婢？”尧婷婷顿了顿“你为何知道我不是？”
糟了糟了，老皇帝乱点鸳鸯谱之后自己只顾着哭，也没找哥哥问个清楚，稀里糊涂上错了花轿。
“因为三哥喝醉后对我说过，她的左胸上边有颗血滴般颜色的红痣。”
“唐晓翼，你这个登徒浪子，枉我还想感谢你救我性命！”尧婷婷脸一红，急急忙忙扭到一边去。
“抱歉——嫂嫂，你生气的时候真可爱。”
尧婷婷被安置在王府后山上一座静谧的小山庄里，即使山庄一半的占地也比尧府大出许多。
既来之，则安之。尧婷婷虽然想知道三世子和胡莎的失踪是否有关以及唐晓翼为何会来接亲，但也深知寄人篱下要少言多看，于是干脆就呆在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唐晓翼偶尔会来看看她，告诉她三哥在皇宫办事，估计还要两天回来。尧婷婷从婢女口中了解到关于嘉王府的一些事情——嘉王府三王爷的结发妻李氏在生完第三个孩子后染上风寒去世，后又娶一妻婉氏，即唐晓翼生母，但府里上下只见过几次婉氏，唐晓翼后来才出现在唐家，明明身材抽发健硕像个十八岁男子，嘉王爷却称他仅十四岁......大世子二世子在朝中担任要职，三世子体弱，是皇上钦定的太子陪读，老四嘛......毕竟才十五岁，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所以任由他逍遥，只是长着一张妖孽般的脸，又在殿试上拔得头筹，不仅如此，去年还随大哥出征万毒国，单枪匹马深入敌帐斩下敌将首级献给老皇帝，可以说是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不知道是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小楼碧玉的选夫标准。
每次他来看她的时候总是不避嫌地走进她房间，拿着一壶不知哪儿来的烧酒和她对饮，从在木舟上他喊她嫂嫂的那一瞬间，她对这个男人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脾气古怪，对人若即若离，时而体贴温柔尊重‘长辈’，时而冷漠怪癖，一副生人勿近的痞气。尧婷婷依然不是什么淑女小姐，她保留了母亲若氏教给她的娴静传统，却还带着一股子直来直去的少女气。
这是两个脾气古怪又相似的两个人，可能就连他们也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事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

初见墨侠
这天尧婷婷正在读书，奴婢慌忙跑进来：“尧姑娘，三少爷今晚休沐回来了，全家人都在祥和堂等着你呢！”来不及梳洗的尧婷婷只得被奴婢按着一阵慌忙地梳妆打扮，将就着走去了祥和堂。
幸好有唐晓翼来看她，这些婢女对待她还算不错。
到了祥和堂，只见里面灯火空明，几十号人分席坐在大厅两边，而正厅的主椅上一个略显疲惫的老头正和蔼地看着尧婷婷。尧婷婷咽了咽喉咙，踩着小步进去。
人们都把眼光集中到尧婷婷身上，尧婷婷感觉就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紧张地喘不过气来。走到嘉王爷面前，尧婷婷叩首：“王爷贵安。”
嘉王爷笑道：“请起，尧姑娘果然仙姿绝色，我说哪家姑娘能入得了我儿墨侠的法眼，有尧姑娘这气派想来也不足为奇。”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走向王爷颔首作揖：“多谢父王成全。”
“只要老三顺意便是好的。”一旁的夫人答道，想来是唐晓翼的母亲婉氏了。而右边这位公子，虽然身形挺拔，但背却稍驼，生得俊俏却脸色苍白，头发打理整齐，大好年纪竟带上了几簇银发。
那男子转向尧婷婷：“你可愿与我共结清照明诚之礼，从此十世伉俪情深，永不分离。”深情款款，含情脉脉。
尧婷婷有点不在状态，皇帝下诏书赐婚是在胡莎失踪后，显然胡莎知道些什么，并瞒着三世子偷偷跑掉了，三世子和唐晓翼关系很好，肯定知道自己不是胡莎，初来乍到把自己晾在后山上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为什么又要和自己共结连理，还要把自己绑在他身边十生？
只有唐晓翼和墨侠知道自己不是原来诏书所指的女子，其余人都只晓得自己是‘尧姓的宛州少女’，莫非他们二人有什么计谋？停止乱想，尧婷婷报以一笑，同时作揖到：“妾身见识浅薄，还望公子日后指教。”
“好了好了，你们有什么下去再说，难得休沐，咱们要好好聚聚。”为首的是在当朝边关军校尉白铎，嘉王爷义女的丈夫，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你们等会再浓情蜜意哈哈。
这样，尧婷婷和墨侠就在靠近门口的桌边双双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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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前夕
“你们什么意思？”尧婷婷单刀直入，一遍佯装饮酒，一遍斜睨墨侠。墨侠转向尧婷婷，静静盯着她：“想活么？”
怎么回事？这破烂太子陪读买什么关子？听他口气一定是涉及大事，也许还和皇宫有关。不过现在不能被他的恐吓吓到，也不能和他扯皮，皇帝赐婚，说不定白脸哥一不高兴就上报，然后治尧家上下一个欺君之罪。
‘白脸哥’是尧婷婷刚刚取好的绰号。本来因为他的颜值加满分，但是那不屑的眼神和神经病一样的语气减掉了近30分，导致墨侠在她心中只有9999999969分了。
不得已，只好收敛脾气。“好，你有什么要求。”“在你装尧莎期间，我不会和你发生任何事，”他一顿，“但是我要你进宫陪伴万毒国来的质子查理斯。”“这还差不多——”听到他不会碰她，尧婷婷庆幸地一哼，然而听到要把她交给万毒国的人，她打了一个寒颤：“我是多没有利用价值啊，那可是万毒国的人......善用毒术，而且那查理斯是万毒国的大王子，本领一定高出一般的人许多倍。”
“那你做不做？”他的眼眸阴冷下来，脸色好像月光下的冰天雪地，不近人情还冷冰冰。
“我答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尧婷婷还是懂得识时务，不管是否舍身成仁，只要答应这个任务，家兄应该不会牵连进来，若小少爷还有良心，尧家甚至还能得到补偿。按理唐晓翼是墨侠最好的兄弟，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是默认了还是不知道呢。
尧婷婷希望他不知道，这样自己的心就不会太痛。
“那好。我会尽量保你的命。”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微微醺醉地说：“查理斯，不会......”
不会怎样？你难道还能控制一个蛮夷之国的大王子的脾气吗？尧婷婷心中鄙夷，但是墨侠这句话也给了她一点点安全感和未来的希望。
“他......至少能给你一个全尸。”墨侠笑着说，酒气席上尧婷婷的脸，尧婷婷怔住。
得，他还不如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