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晋了贵妃后，没见她比以前高兴多少，还是那样平静，晨昏定省，饮食作息都没有什么变化，不像有些妃嫔，晋了高位后多少都要讲究一些。我发现主子尤其是生了公主之后，似乎气质风度更是比以前沉稳了许多。想想，或许主子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吧。总之，只要她高兴，好好的，我们这些奴才便也安心了。今儿业朔阿哥来看主子，不过主子正在午睡，所以阿哥便先回去了。这头没多久，待主子醒了，便进去服侍她起来，一边给她更衣一边笑道：
“主子了醒了，刚才阿哥来了呢。”

主子自打有了公主，身子不如以前了，虽平日里看起来没病没痛的，可是一旦情绪波动，总会心神不宁，而且每到冬日里，愈发畏寒，去内务府领的棉物煤炭比以往多多了。所以，她休息的时候，没有什么大事谁也不敢打扰她。今儿阿哥来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并没觉得对主子有什么偏见，只不过是孩子不懂事，理解不了做额娘的心。我为主子奉了盏新茶，便站在一侧给她揉揉肩，柔声道：
“哟，主子这话说的，真真是冤了阿哥了。打从您刚睡着，他就来了，知道您刚休息，死活不让奴婢通报。大中午头的，一个人站在门外等着您，连侧殿都没进，就怕您醒了他还不知道。等了半个时辰呢，知道的，都在感叹阿哥孝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哥在受罚呢。”

主子和阿哥之间那点误会，其实我也能理解，母子两人性格有差异罢了。我低头看看主子，见她跟小孩似的闹脾气，不由笑道：
“主子您可别怪奴婢为阿哥说话，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真没人拦着阿哥，我们都让他进来呢，是阿哥怕扰了您休息才没进来的。”
见她神色虽还不屑，但眼中已有柔情，便又添了几句：
“这不是听说您晋了贵妃，特来恭喜您的，谁知道这么不赶巧儿，您在休息，阿哥巴巴儿地等了半个时辰，结果有人来通报他说是皇上那边召见，阿哥只好走了，当时阿哥脸上那不舍得，奴婢瞧着都心疼呐。”

其实后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她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越走越远，居于高位的妃子们。家族，恩宠，子嗣，甚至是性命，都压在她们每个人瘦弱的肩膀上。有的时候世事难两全，若要有所得，便必须有所舍，因为舍得舍得，有舍才得。主子与阿哥之间的母子情虽淡了，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各自心里定是不会轻易放弃那份亲情的。我从袖中掏出一串精致的上等沉香珠子双手递给她，说道：
“阿哥有没有孝心，奴婢可不会随便说，主子只看看这个便知道了。宫里都没有的蜜珀沉香，瞧这成色，这手感，只怕全京城都搜不出第二串，阿哥能寻来，可真是不容易，临走的时候特特儿交给奴婢，让奴婢一定带给主子，这肯定是听说主子最近睡得不好，给你安神的呢。”
眉眼含笑，却听她提起姐姐的事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有点发慌：
“主子，姐姐她……怎么了？主子您见过她了？”

见主子虽接过了沉香珠串，但嘴上仍不饶人，心里觉得不由有些好笑，真不知这母子俩谁更像个小孩子。站在她身后继续给她揉肩，嘴里叹气般说道：
“主子，阿哥哪里气您了，不过是母子俩斗斗嘴罢了，您真要记一辈子啊？奴婢还真不是为阿哥说好话，您想想，阿哥要是真不愿见您，直接来了把东西给奴婢就是了h干嘛站在日头底下半个时辰等您醒来？奴婢不是说了嘛，那是万岁爷召见，阿哥才不得已走了。”
听她提起姐姐，手立马停顿下来，愣在原地：
“主子，您要把姐姐她……”
我希望姐姐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可是阿哥……合适么？

主子眉眼已带了笑，左右她跟阿哥之间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再说，那母子血亲之情岂是说断就断的？所以无论我今儿说了什么，主子和阿哥之间总归是母子，定会化解误会的。我抿唇轻笑道：
“主子可别冤枉奴婢，奴婢可都是为了您，免得您思念阿哥又……”
我刚说了两句，却听她后面的话让我更加惊讶，转而有些慌神，忙跪在她身边：
“主子，您可别开奴婢玩笑，奴婢身份卑微，怎能服侍阿哥，更何况，奴婢与阿哥相识这么久，他只是奴婢的小主子，奴婢，也只是阿哥的秋姑姑。”
我虽年纪还算不上被称一声姑姑，但是阿哥重孝道，见主子善待我，便对我客气一声称我秋姑姑，我也因着主子对阿哥颇多照顾，可是却从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主子的话着实吓到我了。我又诚挚说道：
“主子，姐姐她只比奴婢年长一岁，她的双亲皆已不在，所以奴婢想斗胆替姐姐问一句，阿哥是怎么想的，他想给姐姐一个什么名分？”
此时，我心跳的厉害，我知道我问这话太过放肆，可是事关姐姐，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为她周全。

“自然是为了主子，因为奴婢知道，主子心里还是很看重您和阿哥的母子情分的。”
我因有娘亲和弟弟要赡养，所以平日里有些小贪财，算不上是个多么无私伟大的人，可是为了主子，我却真的什么都能做。毕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为了自己一点私利就失了本心。
：“主子，奴婢不是不愿意，而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奴婢和阿哥之间，除了主仆，再无其他任何关系。奴婢只想今生留在主子身边，哪儿也不去。”
自打我入宫，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在宫中生存下来，然后再如何出类拔萃入了主子的眼，最后就是每天算计自己手里的银钱够娘亲和弟弟花用多久。至于我会不会嫁人，嫁给什么人，何时嫁人，我是从来想都没想。主子这个如此问我，真的只是单纯说说么？我小心翼翼地回道：
“主子，只要姐姐她能好好的，奴婢就安心了。”

我略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
“主子，奴婢并没觉得，这算什么代价，奴婢有自己的活法，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一个舒心么？只要奴婢自己觉得舒心便是，别的人如何做想都与奴婢无关。”
抬头看向她，笑笑：
“主子的书里不也有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么？过的好与不好奴婢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我垂下眼脸，鸦睫在眼下投出一丝微影，双手捏着帕子，脸上的情绪依旧宁静无波：
“奴婢只要有主子罩着，何须再考虑其他，只要奴婢的家人们好好的，奴婢今后，就陪着主子就好了啊。”

听她言，不由笑道：
“人各有命，主子生来便是贵人，自然是不能做奴婢这样的身份。”
如果阿玛不过世，如果娘亲的身体好一些，如果弟弟已经长大，无需再上学堂，那或许，我现在也不必进宫做宫女吧？可是偏偏一切就这样发生，我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所以，只能顺从：
“主子说什么话呢，您一定活得长长久久，别忘了，您可是娘娘千岁啊。”
眉眼有一丝波动，唇角微翘：
“即便有一天，主子真的不在了，奴婢就随主子去了呗。”

万岁爷？主子的话倒真让我想到了些，万岁爷如今年事已高，上个月更是发出昭示，今年开始停止秀女进宫，看来，万岁爷自己也知道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只不过各宫主子没有人去提起这件事，妄议皇上可是大罪。想想万岁爷那把年纪，再看看主子保养得宜，风采依旧的秀容，主子这辈子都交代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心里其实挺为她不值当的。我抿抿唇，不置可否地笑笑：
“主子身居高位，即便将来仙逝，不也可以有陪葬宫女吗？”
这话自然只是玩笑话，主子如今正是风华气度最好的时候，将来还有几十年呢，哪那么早就谈起这些事来，反倒让人心里不熨帖。我见时辰也不早了，便朝她福了福身道：
“主子，奴婢要去为您准备午膳了，你且歇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