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
00
因为我们的岁月也很痛苦。
01
“你喜欢什么样的画?”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不语。
“你喜欢漂亮且色彩鲜艳的画吗?”
她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我装作没看到,“这种让人心情飘飘然的画,我可看不了。”我看着的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什么?明明是悲伤的,却又用灰尘掩盖,雾蒙蒙的,看不分明。
手里的伞在美术馆里显得有些多余,可是外面在下雨。她有一把——伞上绣着花,白色的底,花也是素的,就像路边的野花,平凡至极——但我不想和她用一把,那让我感到有些别扭。我们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缝隙的?是她衣服上的古龙水味,还是我们截然不同的个性?
她总是这样,圆滑,世故,我虽然对美术一点都不了解,但我认为她像是一幅勾勒过深的画,边角都磨损了,表面光鲜亮丽,内心早已腐朽。
我四处游荡,有着明亮色彩的画从我眼前迅速闪过,我只觉眼花缭乱。她忽然停下了,我走过去,入眼的是一棵大树,用绿色和蓝色涂抹,葱葱郁郁。可它为什么那么悲伤呢?像是千万滴眼泪糅合的一幅画,让人不觉感伤。
“这幅画为什么那么悲伤?”
她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我站在她的背后,看不出丝毫波澜。面前的画中,那棵浸满悲伤的树在看我,它眨眼了吗?我伸出手去触摸,入手一片冰凉,玻璃隔绝我与树之间的联络,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前,察觉到时我转头看她,她低着头离开。
为什么人是群居动物?离群索居就无法活下去,感到厌烦也无法摆脱。说透了就是一群懦夫,不断用想法欺骗自己,与真实隔绝,活在玻璃罩里,呼吸着加工过的空气。就算无比疲倦,也不能分开。就像我和她。
“我先出去了。”
她没有回应,我看着她的背影。她似乎从不曾回头。
我倚在门上,看到她走出来。她只在美术馆里流连了五分钟。雨下大了。我撑起伞,她也撑开伞。那朵朴素至极的花绽开,她的脸隐在伞下。
我走在她前面。
我们要去哪?
02
我是郑纪文。我有个男朋友,他叫边伯贤。我很喜欢画,喜欢漂亮的画,充斥着黑暗并痛苦的画,我无法去看。装满恋人的画不是很浪漫吗?我喜欢这样的画家,让人感觉到温暖。
但边伯贤不喜欢画。他从没对我提起过,但我觉察到了。我向他提起各种画的时候他都漫不经心,眼神缥缈虚无。跟他相处的过程令我厌倦,但我无法离开他,就像鱼无法离开水。
我向他提出想去美术馆看看,他踌躇片刻,还是答应了。
美术馆里的人很少,我们进去后,那些人开始陆续离开,像是电影散场后,不留痕迹。
他突然开口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画?”
我对他讲过的。那是雨夜,我说,我喜欢漂亮的图画哦,你记住啦。他玩着手机,点了头。我真的以为他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天真。
“你喜欢漂亮且色彩鲜艳的画吗?”嗯,我喜欢。但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耐,那像一把利剑,直直插进我的胸口,我呼吸不过来。“这种让人心情飘飘然的画,我可看不了。”
我感到泪噙在眼角,但我紧抿着嘴唇,不让胸腔里的呜咽传播出去。我看到一幅画,画着大树,用蓝绿色涂抹,填满画布,像是被眼泪浸湿。他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触摸那幅画,他的手一如既往的颀长白皙,骨节分明。“这幅画为什么那么悲伤?”
因为我们的岁月也很痛苦。
“我先出去了。”
他没有留恋,不论是对树,还是对我。他的伞尖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只觉索然无味。
我太累了。
我不记得我在美术馆里看了那幅画有多久,出去之后,他撑起伞走在我前面。我想追上他的步伐,但迈不出步。
我们要去哪?
我又想起那幅画来。就算是以后,也挂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