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是玄英，堪堪才过小寒，只因今岁年节早，府中四处已张起红灯笼）
（斜倚着檐柱，稳稳坐在阑干上，裙下的鹿皮靴一晃一晃，时不时探出两颗缀着的圆亮亮的珠子。偏着颊，边踅摸着冰下锦鲤的影，边心不在焉问）你说，她们这次又要多久才能寻到我？
（话才罢，遥遥便传来）“小姐，小姐——”（一声声，是愈渐近了）
（知晓她们追来是为何。身为高闼闺秀，言行需得体，便连着日子过得也复始又无趣，今日是廿二，该去蕉园习雅琴了，估摸着车马已在府外了，昨儿耽于逸乐，本该是颂书的日子，却叫西席候足了两个时辰。可那又如何呢？）
（似故意作恶般，也不忙着躲，趁她们方在回廊拐角冒头，我瞧着她们，她们也能瞧见我时，才手撑着阑干，轻巧一使劲，人跃了下来。鹿皮靴跺在木板上，震得脚踝一酸，却仍是利落地提拢着裙，噔噔得顺着阶、沿着廊下一路跑去，头也不回，只脆亮地笑道）
谁能追上，我屋中那匣珠子便赏给谁了（丝毫未提读书事）
（那又如何呢？尚是豆蔻年岁，偷一日闲，任一时性，便是能快哉好几日的）

（又逢端阳，府中人皆忙着冗琐事务，嬷嬷们苦口婆心的劝渐少能闻，也少有人陪我玩一出“东躲西藏的”把戏。这一日终耐不住闲，借着进香名义往香山来）
（一路垂着螓首，方抽青的翠枝或红葚擦过颈，虽是细痒痒的，也不忙拨开，只专注地用小靴踢着石子儿，一颗颗咕噜噜滚将开。才要再踢，却见小径正中遗落一枚香囊）
（俯身去拾了，珍重地交拢在指间，颀指掸开柳絮，拂过精细绣着的青鸟纹，低声嘟囔道）也不知是谁的。（不过既被我拾到了，总不好再丢下，何况绣得这般好，等过上几日，与嬷嬷炫耀女红大进，素日怠惰是为藏拙，岂不很好？）
（这般志得意满地忖着，步也愈加轻快。行到山腰处，正见亭中一主一仆，顺着风，隐约捉到一句“好像落了——”）
（虽是只依稀闻得半句，却也猜出个七八，握着香囊的手在背后一藏，慢悠悠踱去。才在人前站定，抿唇笑问道）不知道姑娘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向来不喜女儿家的玩意儿，琴棋书画如是，胭脂水粉也如是，只今日侍女总追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戴春林上了新货，总该去淘上一淘）
（也好，总胜过府中百无聊赖）
（才接过小二递来的一盒胭脂，轻启开紫檀盖，垂了首，欲仔仔细细闻上一闻，却觉像极了春时漫天细软的杨絮，逗得人鼻子细痒痒的，一时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吹得红粉纷纷扬四散）
（忙与身侧人迭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雪白的颊上似抹过燕脂般，飞起两片红晕。又因忙不迭点首道歉，衔在耳垂上的碧蓝珠子随着晃着，冰冰凉如露，擦过滚烫的颊）

（向来不喜女儿家的玩意儿，琴棋书画如是，胭脂水粉也如是，只今日侍女总追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戴春林上了新货，总该去淘上一淘）
（不过也好，总胜过府中百无聊赖）
（才接过小二递来的一盒胭脂，轻启开紫檀盖，垂了首，欲仔细闻上一闻，却觉像极了春时漫天的杨絮，逗得人鼻子细痒痒的，一时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吹得红粉纷纷扬四散）
（忙与身侧人迭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雪白的颊上似抹过燕脂般，飞起两片红晕。又因忙不迭点首道歉，衔在耳垂上的碧蓝珠子随着晃着，冰冰凉如露，擦过滚烫的颊）

（木樨香仍萦在鼻尖。虽听她说“无事”，却仍是惶窘的，指尖捏着圆盈的耳垂，是经年来每逢尴尬事时的小习惯）
今儿是我头一次来戴春林，没想到这儿的燕脂也这么香。
（抿唇一笑，一双眸弯作明亮的月牙。才要探出手，在她肩上一拍，这才想起时下非在杭津府中，眼前人又非素日玩闹在一处的侍女，是万不可这般的，索性收回了手，只爽朗而道）
今日姑娘瞧上的就记在我账上了，权算作我的赔礼。
（身侧，小二支吾着道得“小姐”二字，也知他要说什么，偏颊道）放心，这盒就当做我买下了。

（垂了乌眸，瞧着她相中的两盒香粉，一盒秾艳些，一盒则素净些。也不比旁的姑娘家那般多思量，只利落道）
你皮肤白，若挑的胭脂太红，反倒落得几分俗气，倒不如就这个吧。
（边说着，边已将瞧中的那盒启开小半，探了颀指，轻擦了零星几点细腻的燕脂粉，在手背上一匀，是春桃似寡淡的粉）
（又虚虚握成了拳，在她颊侧一比，秀丽的黛眉一扬，颇为满意道）淡一些，瞧着和你很配。
（下意识地将燕脂凑近鼻前，方垂了纤睫，这才想起方才的窘迫，忙置回桌案上）可不敢再闻了。

（垂了乌眸，瞧着她相中的两盒香粉，一盒秾艳些，一盒则素净些。也不比旁的姑娘家那般多思量，只利落道）
你皮肤白，若挑的胭脂太红，反倒落得几分俗气，倒不如就这个吧。
（边说着，边已将瞧中的那盒启开小半，探了颀指，轻擦了零星几点细腻的燕脂粉，在手背上一匀，是春桃似寡淡的粉。又虚虚握成了拳，在她颊侧一比，秀丽的黛眉一扬，颇为满意道）淡一些，瞧着和你很配。
（下意识地将燕脂凑近鼻前，方垂了纤睫，这才想起方才的窘迫，忙置回桌案上）可不敢再闻了。

（羲和渐西斜，窗棂间的光影似金沙，一栅栅淌过薄纱翠袖）
（替她挑完，不免也要为自己择上一件，却终究不肯全然让旁人为自己拿主意，是以，眸光流转，在仔细睃巡过一圈后，指着那方海棠红的口脂）那便这个吧。
（抿唇一笑，素日里英气的眉眼间竟温温柔的，显出一点女孩家的小心事）
（由着侍女付账，小二将那两盒燕脂与口脂悉心装好，殷勤递来，二人惜别各归府）

（话至此，这才觉这出“戏”有意思。搁下了手中盏，撑着颐，偏首去瞧她）你既不需我赔，那岂不是让小二赔了？
（但见那小二在我与她的一来一往间，仍杵在那处，退也不是，告歉也不是）
（略顿了片刻，因着见人为难，才又道）算了吧。（到底心存怜悯，何必叫本就清苦的下人平添一桩愁，更何况，这家店又是温都的产业）
（眼波重回她身上，滟滟的眸盈着笑，一扬颌）不过姑娘这般说，那今日便称不上“赔”，算我请你的，如何？

（月华似霜，星河也能观得分明，夜空里，惟一二薄淡的流云）
（伏在美人靠上，廊外，松竹藻荇似的影沿着瓦楞投下，披在背后锦衫上。手撑着腮，肘边置着一个白玉酒壶、一个小酒盅，满斟的是那日自二分明月楼购来的琼花露酒）
（为着今日的酒“瘾”，特意挑的夜时，还着侍女关上了小院的门。却也深知，分明是掩耳盗铃，既然是佳酿，只消一启盖，香味就能顺着夜风飘出白藏。可那又如何呢？年岁小，婚事未定，便是少了一桩枷锁；又仗着是家中老幺，多得一点偏疼）
（而今再细细想，很难说自己就真的喜品酒，或只是单纯地想着——想着与别人不一样。而这，便是不想与旁人争高下的另一、也是唯一的出路了......）
（纤指勾了酒壶，微一倾，酒酿激入盅里。又是一日的得过且过）

（适逢秋时，叶红山重绿，手遮在额前作棚，眺目远观，一群群燕栖在高啄的檐牙上）
（早便听闻这聚燕台的声名，是与秋风、时雨......共称的小八景，既壮阔，又是极难得见的，一年的百余日里，惟秋社时才可一见）
（才要惊叹，却有车马辘辘而来，惊得群燕扑棱着翅，四散飞去）谁家的马车，都把这燕子吓跑了。
（难得见到此番壮观景色，却被人扰了，哪肯轻易罢休。自认是江湖气，却原是娇蛮的小性儿作祟下，鹿皮靴一跺，已是准备上前与人理论）

（马车方停，人便已伸了臂，挡在车架前，颌一扬，是轻易不肯退的架势）
（绣帘被先探出的纤指轻挑开一线，当先瞧见的，是一抹桃红的裙裾，再往下，倩影自现，又闻人温温柔柔地赔礼，这才摆了摆手）那便算了。
（螓首轻一偏，只捡了她话中二字，朱唇启了，顺着问她道）你是江宁来的？
（本不过萍水相逢，怕她误会，忙又晏晏道）我听人说，这群燕子只是在这里暂时歇一歇，等过上三四日，就是要往许就是往你故乡那处飞的。
（身居杭津府，鲜少遇到外省人，而于今时此地遇见，难免又添了几分趣）

（她轻浅的一声喟，“也许吧”，只当是初至京城的思乡情作祟，也不便多问，只一转话锋，应了她的后话）可我觉得，如此成群结伴的，它们或许会更孤单。
（因扬颌观燕，一两点杨花落在翘黑的睫上。眨了眨乌眸，轻叹道）你想，说不定有燕儿不想往南边飞，偏偏想留在这，却又不得不随着别的燕子，只好也南迁。
（双燕复双燕，可双飞又有什么可羡的呢）
（好半晌，二人皆无言，这才觉这番话似太凉薄了些。半偏了靥，予她鲜妍一笑，两点梨涡现在颊边）我向来话多些，又总是喜欢驳别人的观点，你不会嫌我聒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