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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中舒《先秦史论稿》 九 西周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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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西周的衰亡
先秦史论稿 作者:徐中舒著
  一 周室衰微
  西周极盛时代在成王、康王之时,《史记·周本纪》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集解》引应劭曰:“错,置也。民不犯法,无所置刑。”此说不够全面。古代兵刑无别,“大刑用甲兵”(《国语·鲁语上》),包括讨伐反叛用兵打仗的戎事。而成王时周公东征大战三年,康王时也曾对鬼方用兵,此役文献无征,见于小孟鼎铭文,先后两战,“执兽(酋)三人,获[耳或]四千八百□二[耳或],俘人万三千八十一人,……执兽一人,获[耳或]百卅七[耳或],□□,俘马百四匹,俘车百□两”以及牛羊等,应当说是古代的一场大战。因而所谓刑错不用恐怕不是事实。不过从七十年代出土的墙盘铭文看,成王时大臣贤良,法令公开,康王恭敬明智,董正了土田贡赋,这应是成康之时天下安宁,号称治世的最重要的原因(说详《西周墙盘铭文笺释》)。
  《史记·周本纪》称:“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这是说昭王、穆王时周便开始走下坡路了。昭王南巡狩是为了经营楚国,西周金文曾记载此事,如●驭簋铭文称:“●驭从王南征,伐楚荆。”过伯簋铭文称:“过伯从王伐反荆。”鼒簋铭文称:“鼒从王伐荆。”讲的都是昭王南征讨伐楚国的事情。古本《竹书纪年》载:“周昭王十六年,伐楚荆,涉汉。”“周昭王十九年。……丧六师于汉。”“(周昭王末年……王南巡不返。”《左传·僖公四年》载齐桓公责问楚使称:“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足见昭王曾多次对楚国用兵,乃至大败丧师,自己也死在南方。《帝王世纪》云:“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所以楚使在回答齐桓公责问时说:“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如此说来,昭王可能是在南征楚国途中被人暗算,溺死水中。近出墙盘铭文称:“宏鲁昭王,广能楚荆,惟患南行。”能即“柔远能迩”(《诗·大雅·民劳》)之能,亲善安抚的意思,大约昭王对楚国还是采用了怀柔和征伐的两手策略,终因国力减弱而失败了。
  《史记》称穆王即位年已五十的说法,恐怕不大可靠。假定昭王二十岁生子,则南征不返时昭王已是七十高龄,这是不大可能的,大约是穆王在位五十年的讹传。穆王时王道衰微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西征犬戎未取得重大战果,降低了声威。《国语·周语上》记载穆王征犬戎。犬戎即《诗》中常见的串夷、混夷、玁狁,是西方的羌族,也就是羌戎氏,为周人西北边的仇敌。他们经营畜牧而兼有初等农业,其进而经营高等农业的就是姜姓民族。他们都种麻访绩,穿白麻布衣,属于白狄。鬼方是赤狄,穿红衣,媿姓,与羌不是一族。穆王的大臣祭公谋父劝告他不要出兵,说是“先王耀德不观兵”,建议他采取怀柔政策。穆王不听,坚持出兵,“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这可能是犬戎的八个部落。结果是得不偿失,“自是荒服者不至”,失掉了许多远方部落的归属,损害了周王室的声望。
  二、巡游天下,荒废政事。周穆王爱好旅游,喜欢巡行四方,《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必皆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这是说穆王听从了祭公谋父的劝谏,实际上并未听从。正如《楚辞·天问》所记:“穆王巧挴,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穆王环行天下,到处巡游,究竟在寻求什么东西呢?战国时的小说《穆天子传》说他西游见到了西王母,西王母可能指古代康藏地区的的女国,隋唐时代那里还有东女国和西女国,这大概反映了古代中原与边远地区文化的交流。有人说穆王西征到达了帕米尔地区,那是不可靠的。
  《史记·赵世家》称:
  造父幸于周缪(穆)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酉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堰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
  《后汉书,东夷传》也称:
  徐夷僭号,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炽,乃分东方诸侯,命徐偃王主之。
  徐偃王是传说人物,与穆王时代并不相值。但徐国在西周时国势强大,经常同周交兵,则是事实。《礼记·檀弓下》记徐大夫容居称:“昔我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是说徐国先君驹王(不是偃王)曾经打过黄河,这并不是徐国大臣夸张之词。宋代出土的铜器◆篡铭文云:
  惟王十月,王在成周。南淮夷迁及内(入),伐▲昴参泉,裕敏(侮)阴阳洛。王令◆追御于上洛●谷,至于伊班长榜,■(折)首百,执讯四十,夺俘人四百,廪于荣伯之所,于●衣讠聿复付厥君。
  铜器中记述战争经过没有比此铭文更详尽的了。此文迁及当是人名,南淮夷中唯徐国最强大,迁及或即徐君之名。此役徐军深入周王朝中心地带伊洛二水之间,昴三泉当是洛水所自出的源泉,昴六星,参三星,泉以星宿为名,这和长江上源称星宿海也是一样的。▲读如幂,覆也,字从水者,言侵略之师覆满于此水域并向洛水南北两岸发展。裕,宽大也。侮,侵略也。周王命◆追御南淮夷自上洛●谷至于伊班、长榜,上洛在汉代属弘农郡,今为陕西商县,其地适在洛水上游。●谷当是洛水上游谷名,伊班、长榜也是伊水上游的两个地名。此役◆所率的追御之师已压迫南淮夷由洛水向东南方的伊水方面退却,战役结果是杀了南淮夷一百人,俘虏了四十人,另外还夺回被南淮夷掳掠的四百名周人。这四百人被安置在荣伯那里,发仓廪供养他们,并在●地发给他们衣服,然后把他们交还各自的君主。西周时南谁夷敢于深入伊洛这样中心地带,一方面是周王室的衰微,一方面也说明南淮夷的强大。
  三、对南方无力进攻,采取守势。周王朝在灭殷之后,其兵力分配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是以殷八师驻守殷王故地朝歌,主要是对付东夷,镇抚殷人。铜器小臣讠速簋铭文云:“讠速(同徂,今也)东夷大反,伯懋父(即康叔之子康伯髦)以殷八师征东夷。”可见东夷作乱则用殷八师前往征讨。第二是以成周八师驻在周初营建的成周洛邑,主要是保卫成周,镇压南土。铜器录卣铭文称:“王令△曰:▲(今)淮夷敢伐内国,汝其以成周师氏戍于叶师’。”成周师氏即成周八师的师氏。铜器竟卣铬文云:“惟伯◎父以成师即东,命伐南夷。”成师为成周八师的省称,可见南淮夷作乱即用成周八师前往讨伐。第三是以西六师驻守西土,拱卫丰镐根本之地。在周初全盛时代,这里自然不需要象殷八师和成周八师那样多的兵力。到了穆王时,诸侯已逐渐强大起来,周王朝对于东土的防卫可以交由东方诸侯负担。此时殷八师如不撤回西土,就有可能为建立在殷虚的卫国所吞并。穆王时代的铜器盠尊铭文称:“王命盠曰:■(同撰,俱也)司六师◆八师。”六师即西六师,八师即殷八师,六师八师由盠一人统帅,可见此时殷八师已退驻西土。
  昭王南征不返,周室力量已不能主动控制南方。穆王承昭王之后,只好在南方建立防线,派驻戍守之师,这在许多铜器铭文中均有记载。如录卣铭文称:“▲淮夷敢伐内国,汝其以成周师氏戍于叶师。”淮夷兵力深入中原,周王便在今河南叶县一带驻兵防守。师在此读为次,即军队驻扎地。录簋铭文称:“伯雍父来自▼(甫),蔑录历,锡赤金。”蔑历是金文成语,有嘉奖功劳、计算业绩之意。伯雍父是戍守叶师对付淮夷的主帅,它器又称为师雍父。称伯表示他是诸侯之长,称师因为他担任师氏之官。甫即申、甫之甫,甫与申俱在今河南南阳附近,是周人防御南方的据点。辶禹甗铭文称:“师雍父戍在叶师,辶禹从师雍父,◇使辶禹使于甫侯。”师雍父驻叶,派辶禹出使与甫侯建立联系,以巩固从叶县到南阳一带的防线。善鼎铭文云:“命汝左右◎(音勃,可能即甫)侯监燹师戍。”燹即豳,豳师即周师。师雍父和甫侯都是南方防线上的重要人物,而叶则是重要据点。另有几个铜器记述“成于叶师之年”、“戊在叶师”,都是穆王时代之器。
  王室衰微不仅表现在军力削弱,对诸侯的需索也日益繁重。《诗·小雅·大东》称:“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小东即近东,大东是远东,周王室把东方广大地区的纺织品都搜刮一空,说明剥削是严重的。于是,诸侯就要谋求摆脱王室的控制,从而使自己逐渐成为半独立的国家。而诸监也逐步向诸侯转化,如应监变为应侯。又如卫康叔之后,世为王官,六代都称伯,到了顷侯便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侯。卫顷侯不愿作王官而谋作诸侯,也说明诸侯地位在上升,王室的权威下降了。
  周室的衰微,《史记》以为自昭王、穆王始。但《国语·齐语》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远绩以成名。”近出墙盘铭文更极力颂扬神明的穆王善于继承文王、武王的功烈,提拔各级大臣,使近者喜而远者慕,尽得满足,上帝也辅保周王,使其厚福丰年,各方蛮族无不献礼朝见(说详《西周墙盘铭文笺释》)。昭王、穆王承文、武、成、康之后,西周开国已近百年,政治经济文化都有长足的发展,在基本顺利的局势下,国家强盛也是自然的。墙既生当其时,亲见其事,他对穆王的歌颂也许有夸张的地方,总还不至于全属子虚乌有的。大约盛极而衰的转折就在这个时期,所以后世评价便出现纷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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