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点难受……”我实话实说,“走不动路。”
“需不需要去医务室?”礼貌的关心,我似乎被融化在这种虚假的温柔当中。
“不需要,稍微缓一缓就好了。”我尽量保持镇定,——再一次,我总需要在他面前保持镇定,“现在好多了,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我加重了“老师”这个词语。来自同一个小学的同学也和我一样认出了灰羽前辈,他们窃窃私语。
“那么快来上课吧,亲爱的,别耽误了学习的进度。”灰羽前辈又笑了——笑的真好看,然后让我们进去。我似乎恢复了正常,往前走,到了属于我的位置。
“那么,我们开始上课了……”
之后的话我什么也没听清。有海水在我耳旁咆哮和翻滚,只能模糊的辨认清讲台上灰羽前辈的话语。又来了,这该死的耳鸣。空气中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让我不舒服,而且极度不舒服。
诅咒没有任何意义,我想着,努力在海水中分辨出那个灰色的少年。四分音符,好的,记下来。八分音符,记下来。半音阶,记下来。附点音符,记下来。机械的、混乱的重复着记笔记的工作,——她可是个乖巧的女孩儿啊!
真是讽刺。
下课铃响了,有人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然而我被留了下来。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心中的蝴蝶莫名开始翻飞。灰羽前辈这是什么意思?要杀我吗?梦中的情景会真的发生吗?
“小麦,我叫小麦,老师。”
“很温暖的名字呢,”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心情却不大一样了。我的双眼模糊,只能靠着意念站着,听着他的话,“好好学习吧。”
“好的,谢谢老师。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了。快上课了,快回教室吧,亲爱的。”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音乐教室,迅速跑进卫生间,大呕特呕起来。
错不了的,血的味道,尽管很细微,可是对于一个父母长期在做动物实验、并且一闻到血腥味儿就会呕吐的人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灰羽前辈的衣服上,很细微的血腥味儿,是怎么洗也不会洗下去的血腥味儿,是杀人如麻的人才会有的血腥味儿。想到这一层,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哭了。
眼泪是懦弱者的附庸品。我清楚的了解这一点,然而无力改变。
吐完之后,我强撑着走回教室,上课的铃声响起。忍过这一节课,我对着自己说,这是最后的一节室内活动,过去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有女同学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边,关切的问我怎样,而我回答很好。她们并不觉得这个回答使她们满意,依然关心着我。整个人似乎被裹在了温暖的关怀之中。
然而,等她们关心腻了,便离开了;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了我的同桌,枫川。
“你真的还好吗?”他问我。
“真的还好,枫川。一切都好。”我向这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男生保证,然而他仍然担忧的看着我。
“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他不放心地再重复了几下,随后便转头去接着作业。
不可理喻的家伙,我想。
简直比灰羽前辈还让人感到畏惧。
回到家,我瘫软在沙发上。今天太过让人费解了,已经超过了我大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或许需要冷静冷静。
“今天一天怎么样?”母亲走过来,对我温暖地笑了笑。真好,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还可以看到母亲温和的笑容。
“嗯,还不错,比预期的好上很多。”因为预期的结果是班里都如狼如虎,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对我母亲说出来,“今天的音乐老师人很好呢,叫灰羽……”
“你说什么?你的音乐老师叫什么名字?”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母亲似乎在那一刹那间面色扭曲了一下。我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明白,于是缓慢的回答:“灰羽,我的音乐老师是灰羽。”
那一瞬间,母亲温和的神情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惊恐万分的神色。她呼唤着我父亲的名字,离开了客厅。过了一会儿,父亲走了出来,神情严肃。
“小麦,我有事情要和你谈谈。”
在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我睁大了眼睛。
“什么事,父亲?”对于父亲,我是敬畏的,或者说有些怕他。37岁的人,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一种威严感。我惧怕他。
“你的音乐老师,是叫灰羽,对吗?”
“是的,父亲,他确实叫灰羽。”
“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上音乐课了。这是为了你好。而且,以后,也不要再和这个叫灰羽的人接触。”
什么?
我微微愣了一下,第一反应觉得委屈。空气中似乎燃起了火花。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和灰羽前......灰羽老师接触?”
“不为什么,你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而且我说了是为你好。这次数学考了118我还没和你算账。回你房间去。”
“可是我会被同学当成异类的!”
“那也比我们被杀死好,回你房间,你想吃巴掌吗?”
“你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感受!”在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直直地落了下来,声嘶力竭地朝着父母大喊,“什么为了我好,实际上是为了你们而已!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生下来?如果我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而被生下来,为什么不杀了我!告诉我,告诉我啊!”
说完这话,我毫不犹豫的冲进了房间,关上门,把头埋在枕头里,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就这样哭了很久,我似乎感觉有人将被子铺在了我的身上,手法温柔。
“小麦,你还好吗?”是母亲,她一直这样温和又善解人意,“你父亲最近因为研究的事情心情很不好,体谅体谅他,好吗?”
我感到很委屈,接着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发闷:“可是他什么时候谅解过我的感受?都这么些年了……”
“好啦,乖,他太累了,我们也太累了。我们睡觉,好吗?乖。”
我从枕头里起来,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披着头发。“妈妈,可以把我的兔子拿过来吗?我想抱着它。”许多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夜晚,我都是抱着毛绒兔安然入睡:没有她我简直睡不着觉。
“好的,”母亲把兔子放在了我的身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出去带上了门,关了灯,“晚安,我的天使。”
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再生气了。“晚安,母亲吗,”我轻声说,“我很抱歉我发脾气,真的。”
“会好起来的。”母亲回答我,离开了。不知为何,听着母亲温柔的脚步声,我竟然也沉沉睡去。
一切都回好起来吗?我不知道。不过,总是要对生活充满信心,否则第二天爬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