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掌柜回头的时候小叫花却站在门口没动,他有些感慨“穷不走亲,富不还乡,古人诚不欺我啊。”
小掌柜头也没回,“你知道个屁。”
小叫花嘿的一声,一翘坐在小掌柜前面,问道:“那为啥孩子都快饿死了也没见他们搭把手啊。”
小掌柜缓缓坐下,把小叫花又赶去沏了一壶热茶,他轻轻拨弄着茶水的雾气,开口道:“家里没有男丁,在南街是一件天大的事儿。这样的家庭,别说出门被人家指指点点,田里的水被别人刨去,白天都没有找人打架的底气。为啥?因为你家没后啊。”
“你挣得过我现在,你争得过我以后吗?不能吧?这么说是不是很无理取闹,但是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你白天瞧见了水被刨了,别说打回去,就连填坑都得偷摸着来,怕给人瞧见了,不然心里更憋屈。人家就想着你跟他干架呢,这样人家都不用背后指指点点了,光明正大恶心你,你烦不烦?”
“这就是家里没男丁的人心里想的,其实别人都没这个心思,但是他就是觉得他们是这么想的,于是卯足了劲儿想生个小子,一次不成怎么办,两次!两次不成怎么办,三次!直到小子出世,这才算消停,但是家里本身就穷,前面还呱呱坠地四五个女娃娃,没办法啊,苦着大的,都得养小的,人觉得女娃娃大了都是泼出去的水,家里小子才是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人啊。几个大的姑娘从小吃小的吃剩的,大姑娘张身子,穿自家婆姨的衣服,换下来的给二姑娘穿,二姑娘穿不下的给小姑娘穿,几个人过的扣扣巴巴的,还得帮着家里务农也好,家务也好,没个闲的时候。”
“那大的把火忙完了,小的根本没事儿啊,成天吃了睡醒了吃,到家里姑娘全嫁出去之前,都是不适人间五谷的孩子。游手好闲十几载哪里还会赚钱,姑娘的彩礼花干净了,老头老太太哪里还有半个铜板,怎么办?得娶媳妇儿啊,几个姐姐偷偷摸摸从夫家扣点钱给他娶了个媳妇儿,本想着算是一干二净了对吧,谁成想花钱小的在行,赚钱不行。没钱怎么办,田里的事儿交给自家妇人,完了成天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几个姐姐拿钱。这就是再深的感情都给粘没了,更何况从小吃苦吃到大,早就一腔怨恨无处发泄的几个姐姐呢是不是?”
“没了,甭管你问几次,就是你在我面前上吊自杀我都没了,你日子过不下去,我成天在夫家看黑脸的日子就过的了?反正就是没了。”
“挨到老头老太太去世为止,家里是真就一穷二白,婆姨是个好婆姨,任劳任怨,田里地里风雨无阻,家务也操持的还行,说句不好听的,没了那个男人,说不定娘俩忙活的更好。”
“人呐,就怕粘上赌,一学会赌,这辈子就算完了,男人眼瞅着日子还算过得去,自己更是同行几个打小一块长大的同龄人羡慕不已的角色,那就飘了呀,三五个围一桌,先是小的,然后渐渐大了起来。”
“一边吹着皮,一边还有钱赌,那这别人得多羡慕他啊,得觉着他多厉害啊。全然不顾家里的物件一天天少,晚上回来的晚,倒头就睡,也看不着妇人成天以泪洗面。”
说到这,小掌柜喝了一口茶,也没去再续一杯,就握着空空如也的杯盏,一下一下的沿着杯口打转。
“钱赌没了,家也赌没了,门口成天到晚都有人守着,半夜还冲门口泼粪,指名道姓大骂还钱。男人原本都想让自家女人出去填补窟窿,但是被人成天守着,逼急了眼,掏刀子跟人打起来了。人没了,还惹了另外一大笔债,几个姐姐心疼他婆姨和孩子,帮着还了一点儿,没辙啊,太多了啊,几番下来都躲得远远的,给人知道了他们帮着换过前,甚至还去他们夫家讨了好几天债,被夫家老小差点打出家门。那没办法了,只能拼死拼活还,恰巧婆姨当姑娘的时候学过手艺,会织点儿秀活儿,没日没夜秀啊,二十好几的眼睛,浑的跟老太太似的。有些泼皮他就不差这点儿钱,一天天在那儿磨,一天天在那磨,不为别的,就为婆姨生了一副俊俏脸蛋儿,就为婆姨身子好看。等她还完的时候,卧床不起,烧的神志不清都没有余钱买药治病,没些日子就去了,家里余着这孩子,刚开始,几个姐姐还是偷摸接济些,只是她们自己本身就不富裕,加上她们那个好弟弟糟践她们太厉害,没人敢提这一茬。”
小叫花脸色阴沉,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话。
小掌柜放下茶盏,看了一眼小叫花,平静道:“哦对了,在我说这事儿之前,她们在你眼里,还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呢。”
小叫花直勾勾的看着小掌柜,死死盯着。
小掌柜摇了摇头,“这些事儿,跟你说不着,甚至都没必要说,只是瞧不惯你那副笃定评判人的样子,这才跟你说道说道。”
他看了眼在柜台做了许久,也凝神听了许久的黑袍少女,微微想了一下,解释道:“坏人不一定就全坏,好人不一定就全好,因果这个东西太大,太玄,你现在不用明白这么多,多看看,总比你上下嘴皮一碰来的负责任一点。”
黑袍少女依旧平静,只是鼻子里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口气。
小叫花则是一下站起身,冲着门外鞠了一躬,小声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就进了厨房。
小掌柜自顾自又续了杯热茶,看着安安静静的黑袍少女,不知道在想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