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亭》
三月虽已是春暖花开,然夜晚时分却还是寒风料峭,特别是在那四面环水的太子亭中,使人不觉要裹紧身上的衣物。
此时湖面上水雾袅袅,只见朦朦胧胧里一团昏黄点在夜色中,正慢慢向湖中的亭子靠近,临近了方认出是一梭小船,船头挂了盏青莲灯,船摇摇摆摆的停下。
船蓬中走出一玄衣男子,暗淡的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真切,乍一瞥见如夜行的鬼魅。
玄衣男子像是饮了酒的醉汉,踉踉跄跄下了船,扶着朱栏一步一步上了乌瓦朱漆的亭子,僵直的身子依偎在亭柱上不再动弹分毫,头颓然歪着乌发几乎掩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只呆滞无神的眼幽幽望着湖面,不知悲喜。
凉风呼过,冷不丁有人一拍玄衣男子的肩,不知何时一名锦衣玉冠的男子站在了亭中,咧着嘴笑的欢快,“你这个呆子,又在想什么?”
玄衣男子一惊,抬头,一双墨黑瞳仁里映出一张痞里痞气的笑脸,耳边留缨长坠腰间美玉琳琅,这通身打扮叫人一见就知是个公府王侯家的子弟,少了一分皇家子弟的矜贵,多了一分顽劣。
见他望着自己半天却偏偏不答话,锦衣男子以为自己方才笑他呆子惹恼了他,只好腆着那张好若女子的脸堆笑,“别不理我,说句话呗。”
锦衣男子俯身如小时候一样厚颜无耻的将脸凑近了去看他,直到额头顶着额头,鼻尖擦到鼻尖方才罢休:“不会是今日我没去早朝,那些老顽固又难为你了吧?”话语间呼吸几乎可闻。
所谓色胆包天,锦衣男子见今日他竟然没有躲开自己,便愈发放肆,越往下凑近,几乎要贴上那水红色的双唇。
“没有……”玄衣男子及时撇开脸,红晕一路蔓延到雪白的颈项。
“你这支骨簪好别致。”锦衣男子伸手便又霸道的取下他束发的骨簪,捧在手里浮夸的赞叹。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朱雀街上有这样骨簪不下千支……”
“不行,你早把这最好的挑了,我就要你这支。”手一收,嘴一撇,十足十的孩童脾性。
“喏,别以为我堂堂宁国太子会白拿你的骨簪。”手里被强行塞进一块剔透的白玉,玄衣男子无奈的看着白玉,上佳的御贡羊脂玉就这样窝在滚烫的掌心好似要化开了一般。
“言卿,这算不算我们交换的定情信物啊?”锦衣男子小心将骨簪收入袖中,嘴角翘起说不出的得意,一双狭长的眼坠入了九天云霄上的星子。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早知如此哪里会顺了他的意,玄衣男子羞愤,憋红了一张隽脸去抢他袖中的骨簪。
“公子……公子醒醒……”身着青衣的小童将伏在栏杆上的玄衣男子摇醒。
睡眼惺忪的人怔怔望着空空的亭子蓦然明白过来,哪里还有那与自己争抢骨簪的贵公子,全身力竭,哑着喉咙勉强开口:“怎么了?”
“公子忘了?昨儿个皇上批了您辞官的奏章,老夫人在凉州直催你快回呢,可别耽搁了,要不老夫人又该生气了。”青衣小童挑下挂在檐角的青莲孤灯,天已泛白。
玄衣男子举头望着天边青白,只觉胸口沉闷,不觉将手中白玉拢紧了些,这梦呀反反复复不知做了几回,反反复复都是那日的情景。
“公子,你夜夜来这湖心点这引魂灯又有何用,太子他……回不来了……”低着头的小童,冒着冷汗硬生生把话讲完。
“他说过的要与我回家,什么都不要了,我做个寥寥无名的大夫他就帮我种一大片药圃。”玄衣男子接过小童手中的青莲灯,兀自绽开一抹笑。
本来说好的,他辞官,他就去跟老皇帝要个闲散王爷来当,还要再偷偷的成一回亲,两个新郎也要三拜天地高堂,管那月老同不同意,天公会不会一道天雷劈下。
许是这样离经叛道的事真激怒的天公,才惹来阎罗殿中墨笔一挥,丰元三十二年隆冬先帝崩殂,永贤王政变,软禁太子,数日后太子亡于南城湖中,享年二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