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交绘了朝霞，山市晴岚还未走出那微亮不亮的黎明，而昨夜的烛火还在灯笼里摇，光影明灭。一时心性起来，虽果子早就满了小篮，但却还倚在亭子里，小泼皮一样赖在这山水间。
凭着不过双八的年纪赏罢万水千山，自塞北归来，才知晓何为江南。那山里水上有着什么缥缈的东西，分明是起来的水烟，却总觉得那是自天上阆风苑里飘下来的，于是每每临着山雾氤氲之时，便要好好的看上一番才作罢。折了果枝，我眉目随着朝阳渐舒，踮了脚尖去寻山腰上那一圈拢绕着的云雾。
“呀——”
老枝划伤了手，柔荑上多了抹不该有的红。小小姑娘的娇贵瞬时全引了出来，直呼是痛。
“疼——”

臂弯里挽着柳条编的小篮，一路沿着曲折山径，氤氲晨雾挂在树梢，一点点果香悠悠悬下来，先是萦在鼻端，后又乘着清凉且湿润的细风悄悄飞远了。
我心也像被那风轻轻托起了一般，飘飘然浮起来，甚至哼起一支不止何时学来的小曲儿。
待近了果林，才瞧清山雾对面隐约一痕倩影，笑着自言自语。
：“原以为是赶早，哪晓得还有人在妾身前头呢。”
遂琢磨着打算对结满玲珑红果的山楂树下手，这时听得那厢似乎传来一声痛呼，又清又脆，像受惊的雀鸟，赶紧循声而去。
：“怎么了？”

果枝弃在一旁，由流萤又扶回了亭里。眼前没由来的成了一片朦胧，这番好景色都成了单调颜色，只见得纤影而来，却不知是哪方伊人。由着性子未起来，直待她莺音惊谷，我方才应道。
“妾身本来摘个果子，可谁承想——”
大抵是被这水乡的种种温柔娇纵的不成了样，也或是伤得太深，一双远山长眉便紧了又紧，只管轻声唤痛。水灵杏眸往天边闪了闪，眼眶又红了半边。
“若真是万物有灵，这果树可真是心坏的，姐姐可勿要再被这糙皮枝子伤了。”

同那随侍的流萤儿将人扶到小凉亭中坐下，柳条篮子搁在一边，屈着兰腰，垂眼凝神细看她纤手上的创口，用帕子轻轻拭去细小的树皮碎屑，又怕她疼，越发小心翼翼。
无意中，眼波一抬，觑她一眼，才发现美人儿早已红了眼眶，黛眉紧蹙，显出几分西子捧心的楚楚神韵，偏又像受了委屈的狸奴，惹人怜爱，教人下意识便出言安慰。
：“妾身倒觉得是你细皮嫩肉，水灵灵的，任谁见了都想摸摸碰碰，吃一口香滑软嫩的豆腐——竟别怪果树坏心。”
吴音里掺进笑意，泛出一圈儿涟漪。
话么，无非信口胡编，且是越编越多。
：“甚至或许那树心里倾慕你已久，自知生得粗糙相貌，不敢言说；如今近在眼前，忍不住一亲芳泽，又被你嫌弃，这会儿好伤心呢。”

“那妾今个儿便要告诉它了......”
素手落下一滴红渍，恰给雪色宽袖染了一瓣红花。那美得仿佛画上的人儿好心替我揩去细枝碎叶，流萤又将帕子拧了水包上，复才收了满面水痕。
“要告诉它，妾这豆腐，它，它吃不得。”
好容易平了满怀的小情绪，眸光又直往染了半分金的天边飞去。自袖里摸了碧玉青钗出来又簪了髻上，方还少了几分痴姑娘的样子。由着流萤扶了起来，软音与眼前那姑娘说道。
“姐姐可也是来摘果的？”

经这一番说话，那天边的日头渐渐抬升了些，阳光斜照入林间，把薄薄晨雾映成柔和的金色，像一把碎金隐隐浮在空气里。结了满树的山楂，被这云雾笼着，看上去光泽熠熠，宛然是书里形容的神山仙果。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把眉眼都盈盈笑弯。
：“是呀，想着摘些秋果，正好做冰糖葫芦。”
答了话才觉察出她口称姐姐，我瞧她眼生，不敢乱认，更不敢自矜身份。心下忖着，往眉梢上添了一两分佯怒，因笑道——
：“一口一个姐姐，你倒瞧妾身老。妾不过短长亭里一串紫藤花，只怕合该称你做姊姊；被你抢了先，妾可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