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吧，我可没时间陪你耗了。”
天泽不耐烦地招招手，驱尸魔焰灵姬等人会意上前，将卫庄团团围住。
焰灵姬看了眼中间的那个男人，他的嘴唇已经褪尽了血色，眼底一片灰暗，血液从他的胸腹处汩汩地涌出来，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壤。
伤成这样，何需他们一起动手？无双随便搬块砖都能把他砸个身首异处。
“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帮韩非，”天泽嘴角噙着一抹深邃的笑意，“韩王安，他的儿女，他的国家，他们都是你的敌人，难道是郑国亡了太久，所以你就都给忘了？”
“卫国如今夹缝求生，固然不愿为了你的母亲与韩国大动干戈，可你这样的人，看似也不像是个甘愿忍气吞声的……难道说，你之所以愿意帮助韩非，是想借着他来操纵韩国，不战而屈人之兵？”
天泽笑了，“卫庄啊卫庄，有时我觉得我们还挺像的，活得很像一只……丧家之犬。”
携寒带怒的锋刃向着天泽劈砍而来，天泽却临危不惧，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是强弩之末，那一剑看起来无坚不摧，却连剑势都开始乱了。
天泽不再犹疑，九头蛇链暴涨起丈余，浓重的黑雾向着卫庄袭击而去，鲨齿灿金的剑光被黑雾一点点吞噬，金属入地的嘶鸣声无比刺耳，卫庄靠着鲨齿支撑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他抬起右手想抹去唇角的血沫，更多的鲜血却从喉里涌了出来。
天泽玩腻了这场游戏，他一步一步靠近油尽灯枯的卫庄，九条蛇链环绕在他身边，每条都酝酿着雷霆之力，他邪肆地弯起唇来，猝然间发动了最后一击！
蛇链如游蛇般钻进骨肉中，咬碎身体里的经脉，带出惨烈的血肉，浓重的血腥气四处弥漫开来。
漫天血雾纷洒，模糊了卫庄的视线。
据说，人死之前，脑海中总会回忆起生命中的某些片段，或是人世的牵绊，或是藏在记忆深处的眷恋。
以前在漆黑的夜里取人性命时，卫庄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快死了，他会回想起什么来呢？
记忆深处的眷恋……
是那座落了灰的冷宫，还是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
他的出生就像个笑话，上天给了他一个逐鹿天下的身份，却又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不信天命，偏要把那些天潢贵胄踩在脚下，把这一辈子活得睥睨无双。
只可惜，那些风云纵横、权欲天下，他可以去争、去抢、去操纵，可他从来不留恋。
这个寰尘人间，除却鲜血与杀戮，他的生命竟然这样寂寥。

血肉掉落在地，卫庄看着那些苍凉的鲜红有些发愣，恍惚间，一座灯火摇曳的城池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是那个初秋的新郑城楼。
他在小巷中诛杀细作，却意外遇见了偷跑出宫的女孩儿，她明明胆子很大，却故意装作温顺的小绵羊，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眸子，问他“和你在一起很安全吧，别把我送回去好不好？”
……好。
他在心里回答。
怎么不好呢。
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还是与韩国为敌，那我一定不会再把你送回去，你父王夺去了我那么多东西，我拐他一个女儿，又怎么了？
那夜新郑城楼上，你懵懵懂懂地望着我，问我誓言是什么。
你不知道吧，那时在你的身后，灿烂的星汉缀满了整片苍穹，你眼里倒映着新郑城的万家灯火，美好得宛若一个梦境。
这二十多年来，人们望向我的目光里只有揣度与畏惧，浇淋在我身上的，只有滚烫的血液与滔天的仇恨，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踩在尸骨上，满手罪孽的人，原来也可以目睹美好的东西吗？
我一直没告诉你，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心里许下了一个誓言。
——有朝一日。
如果有朝一日，韩国山河破碎，如果有朝一日，你的兄长离开了你，如果有朝一日，你的父王舍弃了你。
你一定不希望那一天到来吧？可如果注定事与愿违，那么……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十年我护得，余生，我也护得。
我不大会说那些听起来很动人的话，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告诉你，你的一生，就是我的一生。

"卫庄——"
急切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像是响在天边，又像是响在耳前，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挥动鲨齿，铁链应声被斩断，伸手握住残余的链条，卫庄就像早已失去了痛觉，竟将那铁链从自己的身体里生生扯了出来。
天泽的注意力却不在卫庄身上，他盯着地上那些血肉模糊还在抽搐的东西，漫天纷洒的不单有卫庄的血，还有……这些蛇的。
他的九条蛇链，一条穿透了卫庄的肩胛，而另外八条，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群蛇给尽数挡下。
天泽脸色铁青地扭头一望，只见在他们的几步之外，一个红衣女子失神地伫立着。
赤练的那身衣服原本不是鲜红色，她一向喜欢柔嫩漂亮的烟粉之色，只因先后经过了赤练王蛇的血，群蛇的血，卫庄的血层层浸染，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红莲，终于开出了嗜血的妖异色彩。
赤练冷冷的目光移到了天泽的脸上，那一刻，天泽竟然有些慌张。
随即，他的背脊莫名开始发凉——一道更深、更凛冽的霜寒之意从他背后投掷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鲨齿的雪刃泛起了凌厉的杀意，事到如今，天泽才终于意识到了卫庄的真实目的。
——从他一身重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场狩猎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自己以为猎物是卫庄，可实际上，真正的猎物是他天泽！
在外人眼中，鬼谷横剑术，攻如水银驰地无孔不入，守如铜城万里固若金汤。
但只有修习鬼谷剑法的剑客才明白，横剑术的精要之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卫庄……
那些难以为继的剑气，凌乱不堪的剑势，屡次不中的剑招……
他表现出来的所有劣势，竟然都是精心设计好了做给他天泽看的，目的不过是让他自鸣得意，进而等待一个能一举毁灭他的时机！
这个男人……即便重伤在身，即便时时刻刻与死亡擦肩而过，却还能这样有条不紊地掩人耳目。
他、他到底是人是魔？
"你终于发觉了？"
卫庄沉声道，他周身浴血，声音嘶哑得像是暗夜里的修罗。
"可惜，你太笨，明白得太晚。"
冰凉与剧痛一起传来，天泽离他太近，连抽身退回的机会都没有，比卫庄开口说话更早行动，鲨齿已经深深埋入了他的胸膛，穿透心脏。

天泽睁大了双眼，至死仍是不敢置信。
突变来得如此之快，焰灵姬和驱尸魔无双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天泽已经倒在了他们面前。
无双最快反应过来，正要一步上前，却听见树林间、草丛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不计其数的蛇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汇聚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巨大蛇群，无双四人被围困在蛇群之中，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
卫庄从天泽的胸口里拔出鲨齿，他是铁了心要天泽的命，这毙命一击丝毫不留余地，却也让自己的手腕脱了力，卫庄脚下一个踉跄，有人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红莲……"
赤练红着眼，几乎不敢去看他身上的伤口，她的手扶在他腰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浸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天泽不是说你是骗他的吗，"卫庄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赤练身上，她又急又气，仍是利落地撕下衣料，先将他身上的几处创口简单地包扎起来，"那这满身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什么才叫骗人啊……"
卫庄看她的手都在颤抖，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却突然燃烧起冲天的火焰，蛇群被火焰灼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赤练一回头，便看见了一双双枯手从地下钻出，在驱尸魔的催动下，开始有尸傀不断从地狱爬回人间。
她还没来得及害怕，蓦然间腰上一紧，赤练吃惊地看向自己腰上的手，已经有冷汗从卫庄的额头滑落，他却泰然不惊地回抱着她，那只手带有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他明明快力不从心了……
这地方不知有多少尸体，驱尸魔一行人又刚好堵在出路上，赤练心知这次怕是回不去了，她环顾四周一眼，见二人身后正是一片荒山，卫庄也知道情势不容乐观，两人相视一眼，卫庄点了点头。
赤练屏气凝神，山里的蛇群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召唤，纷纷从灌木丛里涌出来，挡住了尸傀们的步步紧逼。
趁着这空隙，赤练当机立断，立马带着重伤的卫庄往荒山深处退去。

荒野，山洞。
这洞里有一泓水潭，洞顶是个一线天的窄缝，有水滴从山洞顶部悠悠滴落到潭中。
赤练拾了些干柴火，鼓捣了很久，终于升起一个火堆。
余下的干草被她厚厚铺开，铺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地铺，上面躺着昏迷的卫庄。
他浑身鲜血淋漓，伤口和衣物已经粘连在一起，赤练犹豫再三，终于痛下决心，伸手扒开了卫庄的衣服。
摘下腰封，小心翼翼地揭去破碎的外衣，伤口处的皮肉和衣料难分难舍地撕扯着，也许混沌之中也会有痛觉，卫庄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赤练手下动作一顿，屏住了呼吸。
男人肌理精瘦的躯体袒露在她面前，除却肩胛处穿骨而过的豁口，卫庄的胸膛上还有三道极深极长的剑伤，腹部处两条血痕，乍一看，那血痕不比胸口上的创口狰狞可怕，倒像是两处无关痛痒的轻伤。
可血液却从那两个创口里不知疲惫地流淌出来。
赤练颤抖着双手，缓缓向卫庄的后腰探去，果不其然，像是印证她的猜想般，他的腰上也有两道一模一样的血痕。
两剑，留下四道伤口——他是被人用剑捅穿了整个身体。
狭小的山洞里很静，静得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卫庄身上，发出"啪嗒"一声的轻响。
滚烫的液体落在血肉模糊的胸膛上，转眼便晕染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赤练吸了吸鼻子，急忙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刚才为了给卫庄包伤口，她那外裳已经短了一截了，这会儿索性破罐破摔，再撕下一段来在水潭里浸湿了，将卫庄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来来回回地跑了许多趟，水潭几乎被她洗成了一池血水，赤练又将自己在山上找到的止血药草碾碎成汁，将布条浸入汁液，用来给卫庄裹伤。
待她将最后一个布条打成蝴蝶结，夜色已经如墨欲滴了。
赤练守着奄奄一息的卫庄，他的身体很烫，昏迷了血气还在翻涌，有时甚至会咳出声来，赤练怕他平躺着咳血难受，便往卫庄身边移了移，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深夜的山洞里极为安静，只能听见男人微弱的呼吸声，赤练喜欢这声音，这提醒着她他还活着。
"庄，你看，天快亮了。"赤练对着怀里沉睡的男人轻声说，"等天亮了，九哥就会找到我们了。"
"你身上的伤口这时候应该正疼得难受，你想再睡一会儿吧？也好，这个时候醒过来可遭罪了。"
面前的火堆安静地燃烧着，突然让她回忆起他们在百越木楼借宿的那一晚。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再艰难的险境，只要有他在，她就从未受过伤。
赤练鼻尖发酸，她缓缓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男人滚烫的额上。
"可如果天亮了，你还是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眼眶里的液体又开始汇聚，赤练咬了咬牙，不许哭。
你怎么遇上什么事就会哭。
不许哭。
照顾好他，守好他，他能做到的，你怎么就不行。
赤练仰着头把眼里的涩意憋回去，长呼出一口气，那些绝望和压抑也像是被她呼了出去，长夜漫漫，她想自己得再捱一会儿。
等天亮了，会有人来找他们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赤练这样想着，撑了不知道多久，东方似乎即将泛白了，她的眼皮却越来越重，意识终于还是迷糊起来。

跳动的篝火变成了一轮旭日，明晃晃地挂在天幕上。
眼前有一座朱红的宫殿，雕甍流丹精致动人，可殿外的朱漆却已经开始斑驳褪色，花圃里的荒草淹没了名贵的紫兰。
赤练觉得这里很是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何处，她只好继续往前走，转过九曲回廊，忽然在菡萏池边瞥见了一个小姑娘。
这姑娘是真的小，看上去软软糯糯的一小团，约莫不过三四岁，生得粉雕玉琢的，是人贩子们最喜欢的模样。
赤练走过去，对那小女孩说话，女孩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低头玩自己手上的一沓竹片。
赤练心道奇了，又伸出手去，正要够上小女孩的肩膀，可那只手却化作一片虚影，径直穿过了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从竹片里抽出几块来，看了眼上面的字，有些懊恼地鼓起了腮帮子。
赤练正想绕到她背后去，看看竹片上写了什么，却见那小女孩望着某处眼睛一亮，从莲池边爬起身来，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前方跑去了。
她一路跑到了宫殿前方的花圃外，花圃里的枝叶簌簌而动，似乎有人在里面锄杂草。
小女孩二话没说，直接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了花圃里边那人的大腿。
站在花圃里的是个男孩儿，不大，看上去约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量却已经蹿长了起来，那小姑娘的个头只到他腰间。
这一扑来得熟练又生猛，差点没把男孩给扑个跟头，他往前踉跄了一下，奈何腿还被人抱着，硬生生又被扯回来，好不容易才站定了，赤练见他动作虽滑稽，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唬人，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眸光又冷又傲，怎么看怎么像个缩小版的卫庄。
“红莲，撒手。”
被人抱了半晌还没有被放开的迹象，男孩终于没忍住，轻轻按住女孩儿在他腿上乱蹭的头，很是无奈地开口。
小红莲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手，仰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男孩。
“……”
男孩回头看了眼花壤——这里一直种着花，全都由他娘亲手侍候着，只是如今，除了他娘，再绚烂的花也没人赏了，最近她不知怎么也不来这花圃了，他便寻了几株治病的药草种了进来。
他娘是个活得很讲究的女人，搞得他被带得也很讲究，只不过他娘讲究的是乐天知命、处逆如顺，他讲究的则是物尽其用、未雨绸缪。
显然，此时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红莲并没有意识到男孩眼下是个什么处境，她只是锲而不舍地望着他，像是一朵望着太阳的向日葵。
男孩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终于叹了口气，撂了花锄坐了下来。
小红莲笑逐言开，喜滋滋地凑到男孩身边去，她目前的年纪不大能记住事，也早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错了路撞见这个人的，她只知道，只要往这座人迹罕至的宫殿里跑，总能找到他。
他生得这样好看，眉眼像是画出来的，眼睛里仿佛装下了整个人间的潋滟风光，她越看越喜欢，把头凑上去，“吧唧”一下亲了他一口。
卫庄心情复杂地看看她，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
小红莲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四喜唧唧给红莲做了小竹牌。”吐字不清的女孩儿拿出怀里的一沓竹片，献宝似的给卫庄看。
竹片被分成了三部分，有的写的是人名，有的写的是动词，有的写的是代词。
为了能让红莲学会遣词造句，四喜也是殚精竭虑。

“三个，”红莲掰出三个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本正经地对卫庄说：“你从里面……拿三个粗来，有字……可以造句……”
卫庄绝望地阖了阖眼，又怕不听她话她哭，只好从那三堆竹片片里各自抽出一块，歪歪扭扭地摆在一起。
红莲蹲下来，盯着那几张竹片片研究了半天——没看懂。
卫庄本来没打算细看，只想着赶紧弄完这幼稚的破游戏，不然被别人知道了，他这十大十年的英名就要颜面扫地了，哪知道红莲不但心智不全，识字水平也如此有限，他认命一般地蹲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
“这么念——‘红莲’。”
“嫁给——”
“我——”

【第九章】玄姬的谎言
小红莲眨巴眨巴眼，懵懂无知地看着卫庄，以她目前的认知水平，实在是难以理解何谓“嫁”这种高级动作。
卫庄没想到自己瞎抽也能抽出这么作孽的一句话来，愣了半天，又见小红莲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活像一只千年傻狍子精，他立即平复了脸色，风轻云淡地问道：“你还让别人抽过你的竹牌么？”
小红莲调动起她尚未开发完全的脑细胞，十分艰难地想了想，答道：“好像没有……”话刚出口，她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上一句：“不对，有个人，叫……鸡将军？鸡将军想抽，红莲没有和他玩。”
卫庄此时连冷宫的大门都没出过，也不知“鸡将军”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不过既然是“将军”，怎么也应该是个公的，于是他十分果断地把那三张竹牌收进了自个儿的衣襟里，继续风轻云淡道：“这三张牌拼在一起是个病句，我替你收起来好了。”
小红莲信以为真，觉得他既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说什么都对，于是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殿下？公主殿下——”
呼喊声远远地传来，小红莲听见了，小脸立马一皱，卫庄了然般问她：“你偷跑过来的？”
小红莲焉答答地点了点头。
“你该回去了。”
小红莲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撇，作势就要开始哭。
卫庄左手牵起她的小胖爪子，右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送你回去。”
女孩儿攥紧了他的手，转眼破涕为笑，乖乖地跟着大灰狼走了。

赤练坐在原地，手肘撑在膝盖上，目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夕曛余晖带着残存的温度，晒得人心里发暖。
她知道这样的时光持续得并不长——否则后来红莲开始记事了，一定不会忘了卫庄。
赤练弯了弯唇角，或许，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离别，只是为了另一场重逢。
曲终人散，那玄姬娘娘给她的这场梦，是不是也该醒了？
赤练站起身来，原先的宫殿扭曲起来，黑暗笼罩下来，整座冷宫突然消失不见，天地之间恍若一片混沌未开。
梦境结束了？
慢慢的，远方竟然透出了一丝光亮，赤练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朝那团光源走去。
可越靠近那片光亮，赤练心中就越是慌乱，她突然有种预感，这只怕不是玄姬娘娘预设好的梦境……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快停下来。
不要过去。
不要看。
……你会后悔的。
心里头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赤练堪堪定住了脚步。
不知道有什么在她心里作祟，她再也不敢往前挪动一寸，只想转身回到那片黑暗中去，在那里好好躲着，永远不要受好奇心的驱使，永远不要去探究。
刚往回路走上一步，身后却隐隐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喊声——
"赤练——"
听见那个声音，她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抽去了脊髓，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生根发芽，唤醒那段被埋藏了许久的记忆。
"赤练，离开这里……你走！"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卫庄。
是那个白发及腰，眸深如井的卫庄。
无尽的悲伤从她心底深处被唤醒，她连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都没想起来，撕心裂肺的痛觉已经快淹没了她。
鬼使神差地，赤练原本定住了的脚步犹豫了。
玄姬说，她是因为次元壁被扰乱，才从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
可它一直没告诉她，次元壁为什么会被扰乱。
系统故障？
那为什么这么多角色，独独只有她意外掉进了另一个次元里？
心里有个想法……或许所有的答案，都藏在远处那片光里。
她猛地转身，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向着那片光源奔跑而去——
她摆脱了黑暗，出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山崖之上，这山崖不高，崖下是一片离离草原，站在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将原上的一切尽收眼中。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巨大的锈腥味仍是顺风飘了过来，原上的青青绿草被鲜血点染，尸堆如山。
那就像个炼狱里的修罗场。
高大的男人长发染血，就连嘴角也犹带血迹，他手中还握着无坚不摧的妖剑鲨齿，只是那周身的剑气已经黯然无光。
风声鹤唳，万箭齐发。
赤练站在山崖之上，仍旧仿佛能听见箭矢擦过耳廓的声音。
很轻，像一阵风不经意间吹过万里荒原。
却也如此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手持链剑的红衣女人挡在男人身前，赤练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心里止不住地惊骇——她会死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未卜先知，可她心里明如镜台，仿佛自己早已经历过一遍。
那个红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回头往山崖上看了一眼，却见山崖上空空荡荡，只有夕阳傍着苍山，色泽如血。
她看不见赤练，赤练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赤练方才尚且还算冷静的脑子终于躁动起来，彻底乱成一锅粘性极好的浆糊了。

ps:写到这，隐藏已久的男主终于上线了。。。很久很久以前露珠说没p错镇楼图，就是想说秦时版的庄叔会登场啦
psx2:在三次元穿回二次元的赤练看来，《秦时明月》里是没有赤练的，只有红莲。虽然被玄姬强行解说过，但耳闻不如目见，导致看见自己瘦如冰镐的脸会震惊
psx3:最近更文会很晚很晚，建议看文的小伙伴们隔天阅读，做一个健康美丽且发量浓密的姑娘，毕竟露珠做不到的事，就只能托付给泥萌了
psx4:有一个严肃滴问题，这篇预设中本来应该是清水文来着，所以标题和一楼也没有高能预警，然鹅剧情发展有点出乎我意料啊……本着一切为卫练感情线发展服务的原则，后期可能会有点点emmm……(纯洁的微笑)
此时此刻，补个高能预警！！！
最后最后，诸君晚安mua~，早睡身体好，买个眼霜就睡觉

【玄姬：醒了？】
耳边是滴答个不停的水声，赤练浑身抽搐了下，猛地从梦境中惊醒。
卫庄还躺在她身旁昏迷着，她的瞳孔茫然地散了片刻，好半晌后才汇聚起一点神采来。
赤练伸手探了探卫庄的额头，不怎么烫，烧终于退了。
“十一年前在冷宫，我见过他。”赤练看着卫庄紧闭的眼睫，喃喃道。
【玄姬：哦，恭喜解锁了隐藏剧情。】
“我看见我要死了。”
【玄姬：……】
赤练重复道：“我见到了那片原野，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不对，不是像，她就是我——娘娘，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玄姬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吭声了。
【玄姬：你怎么会看到那些东西？不该啊，难道是本宫故障了？】
“娘娘，你能正面回答问题吗？”
【玄姬：哦，正面回答？行啊，你的确死了。】
赤练没想到玄姬娘娘平时只会装疯卖傻和稀泥，正面起来居然这么坦率耿直，只是从玄姬口中得知的这个答案，着实不能令她更为欣慰一点。
“那片荒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之所以会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是不是跟我……我的死有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玄姬似乎被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给难住了，只是这系统实在是聪明得令人发指，立马开始转移话题。
【玄姬：荒原？你是说你在梦境里看到的是一片荒原？不不不，总部秉持伪历史真玄幻武侠剧的一贯原则：主角跳崖不死定律，主角中箭不死定律，你放心，你可不会死在那里。】
赤练就算心再大，也没大到跟人讨论自己“到底死在了哪里”这种问题后还满腔兴奋的程度，她十分心累地追问：“也就是说，我迟早会死一次？”
【玄姬：人皆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别废话成不？”
【玄姬（被噎住）：你……好吧，是你非要知道的，不是本宫多嘴饶舌，以后就算那谁知道了，做鬼也别来找本宫——秦时明月原创人物‘赤练’，随卫庄出征亡秦一役，最终死于函谷关。】
“……”
【玄姬：不给你说吧偏要追着问，知道了又怎么样，开心吗？】
赤练不想理它，赤练想自闭。

【玄姬：你开心了就该换本宫发发脾气了，前不久我才跟你说了最近编剧组要整理时间轴，现在剧情线已经够乱了，你给本宫好好解释一下，卫庄是疯了吗？嗯？他把天泽给杀了，杀了！】
赤练心想杀了不就杀了，就算卫庄当时没能捅死他，她回去了也要放蛇咬死那个混/账东西。
玄姬更是气急败坏。
【玄姬：他以后还有那么多戏份，他死了，韩国内斗谁来搅和？夜幕根基谁来挖？现在总部为了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还得重新建模把天泽给抢救回来，技术部已经忙得连上厕所都不分男女卫生间了。】
赤练不为所动。
【玄姬：赤练啊，你一个人不可控就算了，毕竟你眼大肚子小，掀起一点儿小风小浪来本宫还能给你擦屁股，可卫庄不行啊，这个角色要是不可控……】
赤练：“你要怎样？”
【玄姬：……还能怎么样，本宫只能看着他作妖作孽，作死了自己万事皆空。】
“你不是可以复活角色么？”
【玄姬：首先，那不叫“复活”！本宫所说的“重新建模”不是给你们换身衣服捏个脸修个容，是重新造出个角色替代原人物！重建出来的人物是什么？他将拥有你的记忆你的身份，最终接手你的全部人生，成为你。】
【玄姬：这种补救措施长久以来被总部弃之不用，因为观众可能觉得这毫无区别，可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死就是死，不可逆转不可重塑，一旦被创造出另一个你，你存在的意义就统统被抹杀掉了。】
听完它的话，赤练缄默许久，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玄姬以前告诉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都是真实的，让她认真地去感受去经历。
可为什么，真实的他们依旧能被别人替代？
为什么依旧有一个写好了的剧本，在冥冥之中操纵着芸芸众生的浮沉？
赤练低头看着迟迟未醒的卫庄，心里突然闪过另一个画面。
那个长发男人。
十年以后的卫庄。
她隐隐生出一种预感，她当初之所以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一定和他有关。
【玄姬：其次，这事本宫本来不想告诉你，可事到如今，不告诉你也不成了……总部无法复活卫庄，他甚至不能被重新建模。】
赤练懵了：“什么意思？”
【玄姬：字面意思。自函谷关那场意外后，本宫费尽了力气才在三次元里找到了你，那段时间，总部惶惶不可终日，为了防止你这样的事故再次发生，我们私底下对每个角色都进行了建模试调，以备不时之需。那个时候总部就发现，角色“卫庄”出了很大的问题。】
“和你所说的那场函谷关的意外有关？”
【玄姬：是的。当初找到你时，本宫把什么都说得很含糊，因为那时连本宫也不能确定是什么造成了次元壁扭曲，说来你不觉得“次元壁扭曲”这种理由……真的很好笑吗？次元壁也会扭曲？简直闻所未闻。】
【玄姬：你失踪之前正是最要紧的剧情，六国起义军在函谷关中生出一场哗变，那是抗秦大业的一个转折点，很是关键，剧本的最初设定是先让卫庄挑起大梁来，然后等援军到来，但是……】
玄姬顿了顿，争取把话说得不那么心虚。
【那个……你知道的吧，我们要做的呢是一个大型历史武侠剧，正所谓无悲剧，不经典，要谱写出一个时代的跫音，烘托出大环境的悲壮苍凉，生动形象地证明单干是散沙、团结力量大，就不免要把美好的东西去毁灭给人看的……】
“所以你就把我们俩给写死了？”
【玄姬：差…差不多吧。】

【玄姬：这不是就在你眼前。】
赤练低下头，她的瞳孔里倒映着遍体鳞伤的卫庄，即使丢了半条命，他的眼角眉梢中仍带着少年特有的锐气。
【玄姬：次元壁一旦打开，原属于二次元的人物都会被遣送回原来的世界，卫庄自然跟你一起回来了。】
赤练的嘴角抽搐，她再一次咽了下口水，用一种十分可怕的语气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其实是……庄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