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C城。八月的C城，烈日炎炎，燥热的空气四处弥漫升腾。
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如果你看见有一个矫健的身影在马路上不顾形象的飞速狂奔，会不会认为她是吃错了药或者神经错乱？面对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拼命奔跑的尹春禾选择视而不见，来不及擦拭额头上滚出的汗水，加快脚步继续向C市一中奔去。
这是尹春禾最为期盼的一天。
自从中考成绩出来后，尹春禾每天中午都会从家里跑到C市一中来看公布栏上的录取名单。面对着空白的宣传栏，尹春禾承受过无数次的沮丧失望。而现在，中考录取名单终于贴到了C市一中的宣传栏里。
正值盛夏，燥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尹春禾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红纸黑字。如自己所料，“尹春禾”三个字在红榜的最顶端。
中考，尹春禾像一匹黑马一样，杀出重围，考取了C市的第一名。她放弃了省重点高中，居然选择C市一中，这件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曾在就读的微光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认识她的人都以为这个平时口齿伶俐，笑声爽朗的女孩子精神出了问题。
也因为报考志愿的问题，尹春禾第一次与微光初中的教导主任李老师有了很长的交谈。
“尹春禾，这个啊……志愿的事情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下嘛。省重点高中可是全国名校。”已经秃顶的矮胖教导主任说话时，皱着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他不明白这个留着短发，性格大大咧咧女孩，怎么一下子就考了这么高的分数，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他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又怎么会不按常理出牌，放弃百年名校，选择了市一中。
尹春禾将口中的口香糖吐在手心里，拉扯成一条长长的线，然后又将口香糖揉搓在一起，笑得很无邪。
教导主任肥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透露着愕然厌恶的光，尹春禾仰着头慢条斯理地说：“谢谢李老师关心，我的分数我做主，谁也管不着。”
转过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潇洒的背影让站在原地的教导主任呆若木鸡。
尹春禾离开后，李老师才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手绢，轻轻地擦脑门上的汗。他教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从来没有一个人学生能够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尹春禾绝对是第一个。
2
红榜上一个个名字映入尹春禾的眼帘。
“方清檬，何之焕……”尹春禾惊喜地念着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原本高亢的声音随着视线的移动而变得慢慢低沉了下去。
心中最为期盼的名字——安佳诺，始终没有出现。心有不甘的尹春禾又照着红榜核对了三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迫不及待地涌出眼眶，哗啦啦流了出来。

坐在宣传栏下的水泥地上，尹春禾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少年，脸孔渐渐清晰。
“安—佳—诺”尹春禾轻轻地喊出这个名字，咬着嘴唇，又是一阵呜咽。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很快被蒸发的一干二净。
心中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而后变得四分五裂，劈里啪啦在一瞬间坍塌。这是期待许久的愿望落空的伤痛模样。
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那些常在午夜惊醒的梦，那个放弃省重点而进市重点的选择，现如今那颗被大片忧伤覆盖的心，所有悲痛的源泉，只因一个叫安佳诺的少年。他干净，冷漠，却又魅力非凡。
安佳诺，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早镌刻在我的心上，像一道抹不去的疤。明明在两年前，我们约定好的，要一起考取C市一中的。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尹春禾不知道安佳诺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更不知道安佳诺否还记得当初的选择。
因为一个承诺，尹春禾放弃了太多。她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值得。更让她难过的是，她觉得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安佳诺了。
“喂，考不上高中就这么伤心吗？复读也许是个很好的选择。”一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一阵有魔力的风灌入了尹春禾的耳朵里。
尹春禾停止了哭泣，没有抬头。身体高瘦的她，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像一只将脑袋埋在沙漠里的鸵鸟。
安佳诺。是安佳诺吗？尹春禾生怕自己一抬头，所有的幻想又成为了泡影。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头发，那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喂，如果你中暑了，我吃点亏背你去医院。”
尹春禾终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蓝色衬衣、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逆着光的他，留着简单的短发，笑起来时，一双清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此时的他，递过一张清香的纸巾，饶有兴致地看着尹春禾。
尹春禾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动物园里那只等待香蕉的猴子。
“腾”地站起身，尹春禾夺过纸巾，朝他大吼：“你才没考上一中呢，你才中暑了呢。”
眼前的男生显然被这个脾气火爆的咆哮女郎吓了一跳。他瞄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尹春禾。汗水和泪水交织的脸，紧皱的眉头，嘟着的嘴唇，还有浑身散发的强悍的气势，简直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强盗。
尹春禾直勾勾地看着男生，转过身，指着红榜顶端的名字，点了点头。
男生疑惑地刨根问底：“既然考了第一名，为什么还要哭呢？喜极而泣？”
尹春禾皱着眉头，看着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无奈地摇摇头，淡淡地说：“一言难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笑着说：“咱俩遥相呼应。你在最顶端，我在最末端。”
尹春禾的眼睛迅速地扫到了红榜尾端的位置：阮经纬。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个括号，括号里有两个字：借读。
“阮——经——纬，借读。”尹春禾直视着阮经纬的眼睛，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很熟悉。明明是刚刚认识，感觉却像已经认识多年的伙伴一般。
“阮经纬，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面熟。”
阮经纬笑得一脸明媚：“尹春禾，很多女生都用这种方式跟我搭讪呢。你这种伎俩早就过时啦。咱们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话还没说完，尹春禾的一巴掌已经飞出，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右脸的耳下方。
“咦，我以为是个红色的虫子……所以就帮你打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所做太出格，尹春禾有些抱歉地说。
原本嬉皮笑脸的阮经纬，变得懊恼沮丧。他的脸胀成了红色，怒气冲冲地盯着尹春禾：“你再仔细瞪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虫子吗？”
不是虫子，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无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尹春禾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阮经纬，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我妈的火锅店帮忙了。再见了。”
她脚步匆匆地跑远，没有回头张望。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叫阮经纬的男生脸部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
果然，她就是尹春禾。开学以后，他们就要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了。

想到这，阮经纬开始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阮经纬不明白，明明是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考入这所学校的，尹春禾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他原本以为，尹春禾会是一个黛玉式的女生，多愁善感。却没有想到，她会是那种大大咧咧，敢说敢做的女生。
居然是这样的女孩子呢，与自己的想象真是有天壤之别。
尹春禾不知道是不是要这样蓬头垢面、一脸狼狈地去见妈妈。
阳光透过人行道两旁茂密的梧桐树，洒落下来。抬起头仰望蓝天，一个红色的气球正向天空飞去。
蓝天白云，时光悠悠。
尹春禾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飞走的气球，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气球飞走了……
那是安佳诺的叹息声。记忆中的少年，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指着飞向天空中的气球，淡淡地说：也许有一天，我也像气球一样，不知道飞向何方……
漫无止境的往事，心底积压的悲伤就这样又一次突然袭来。
尹春禾摇摇头，加快脚步。步入市中心的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宏澜”火锅店，正值午后，火锅店的服务员正在忙着打扫卫生。身着一身淡雅旗袍的妈妈，正低着头在服务台忙着算账。
尹春禾仔细地看着妈妈的侧脸。快四十岁的妈妈，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用一把碧玉簪子穿起。

尽管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承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但是岁月却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白净的皮肤以及标志的五官，让人不自觉地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很有气质的富家太太。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总是盈着浅浅的笑意，
只有尹春禾明白，母亲浑身散发的这种亲和与委婉的气质，是经历了怎样的磨练。为了生存，母亲大好的青春年华都付诸了各类各样的工作，粗糙的双手记载着母亲的最美的年岁。也正是因为有颇多的经历，母亲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外柔内刚。
尹春禾一岁时，父亲就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去世。
关于父亲，母亲不愿意多谈。母亲姓尹，她自出生就随母性。她甚至连父亲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父亲离世，悲痛难忍的母亲将父亲所有的照片都烧掉
年幼时，尹春禾不止一次地问起父亲的样子，母亲不说话，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懂事的尹春禾便会收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尹春禾童年时代，她随母亲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在C城定居。
现在，尹春禾已经十六岁了。三年的时间，母亲从一个卖水煮的小商贩变成了“宏澜”火锅店的老板。现在风光无限的母亲，被前来吃饭的客人尊称为女强人，只有尹春禾知道，这三年，母亲过得有多么的煎熬。
十六年来的相依为命，母亲成为了尹春禾永远的依靠。如果失去母亲，尹春禾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生存下去。
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不易，尹春禾的眼眶又湿润了。她懊恼地抓抓短发，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要流。
似乎有所察觉，母亲抬起头，停下手中的计算工作。看到狼狈的尹春禾，她蹙着眉，不解地问：“春禾，你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尹春禾强忍着悲伤，笑着说：“妈妈，我是高兴呢。今天我去一中看了，我的名字在红榜最顶端。你看我是不是特为你争气？”
妈妈舒口气，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轻轻地抚着尹春禾的头发，欣慰地说：“春禾最厉害了。对了，你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不要再留这么短的头发了。看脸脏的，快去洗漱间洗洗。”
尹春禾站在洗脸池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六岁的尹春禾已经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拥有白皙的皮肤和好看的眉眼。只是一头不羁的短发，总是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
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留着短发，穿着肥大的衣服，做事说话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个性，更是让人觉得她像一个活脱脱的假小子。其实，十六岁的尹春禾拥有细长的双腿和女生羡慕的锁骨，她将这一切可以显露的优点全部用服装掩盖。
看到其他女生腰肢扭动，穿着长裙吊带衫，一脸妩媚的模样，她不是没有心动的。只是，如果将那些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尹春禾却又羞得抬不起头来。
离高中报道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尹春禾却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煎熬的半个月。她对母亲说：“剩下的暑假时间，我要在火锅店帮忙。”
母亲摇摇头：“春禾，你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尹春禾依旧态度坚决地说：“妈，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开学以后，我会把全全部重心用在学习上。现在，我只想锻炼我自己。”

“对了，春禾，你还记不记得上初一时，我们班有一个很奇怪的小男生。长得很清秀，但是性格很冷。”方清檬拿出一包口香糖，递给尹春禾一块。
尹春禾将一块口香糖塞到嘴里，漫不经心地问：“好像记得呢。应该姓安吧。叫安……安什么来着？”
“安佳诺。”方清檬脱口而出。
“对对，是安佳诺。”又一次说出这个名字。尹春禾觉得有一种冰凉的液体不断往喉咙里涌来。口腔里似乎充斥着一种酸涩的味道。
为什么要对方清檬这么避讳地提起安佳诺呢？尹春禾也不知道。她会把所有的心思都告诉这位亲密的好友。但是关于安佳诺的点点滴滴，她从不愿意在方清檬面前提起。
她的心里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担忧，隐隐约约。
方清檬俏皮地说：“春禾，当时只有你可以跟他玩得那么好。怎么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呢？”
怎么会不记得呢？尹春禾咬着嘴唇想。
这个熟悉的名字，早就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也是因为这个名字，自己在暑假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8
咖啡馆里新来一位顾客，尹春禾好奇地看了一眼，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孔——阮经纬。
休闲装扮的阮经纬挎着一个精致的皮包，头戴遮阳帽，一脸气定神闲。
“阮经纬，真巧。出来逛个街都能碰到你。”尹春禾站起身，朝阮经纬摆摆手。
阮经纬愣了一下，看看一旁的方清檬，立刻露出一个绅士般的微笑，雪白整齐的牙齿很引人注目：“你好，尹春禾。的确很巧。”
走出咖啡厅时，尹春禾回过头看到阮经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双目出神地盯着窗外。阳光洒在他的侧面，沐浴在阳光中的阮经纬，居然有一种诗人般的文艺气质。
突然，尹春禾就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叫声：“贼……”
循声望去，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生，指着前面一个跑得飞快的猥琐背影，着急地在原地直跺脚。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这么张狂……”尹春禾忿忿不平地说，像一只矫健的鹿，飞奔而去。
就在快要追上小毛贼时，一个篮球突然从路边滚出来，躲闪不及的小毛贼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待尹春禾站定，看到一个男孩正匆匆跑到步行街的另一边去拣篮球。
步行街的巡警及时赶来。
“哥们，见义勇为，你做得真好。”抱起篮球的男生，脸上洋溢着敬佩的微笑。
长时间的奔逐，尹春禾觉得浑身发烫。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看到眼前的男生，她顿时呆住了。这男生不是别人，而是在火锅店里有过交集的唐黎耀。
此刻，唐黎耀仔细地看着她。眼神却变得迷离起来。
“你很面熟……你是个女的，噢噢，对对，宏澜火锅店里的‘小哥’……”唐黎耀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方清檬匆匆赶来时，唐黎耀的眼睛顿时呆住了。一个不小心，篮球又一次从手中滚了下去。步行街旁边一家体育用品店的胖老板，扯着嗓子喊：“小伙子，那个篮球你到底买不买啊？刚才用来抓贼，现在用来耍帅，认识女生吗？”
唐黎耀回过神来，热情地挥动着右臂，讨好地说：“老板，您放心。我绝对买，我这就来付账。”
就是这只右臂，当初打翻了盛羊肉卷的盘子。尹春禾注意到，唐黎耀的表情与那晚吃火锅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想起那晚有趣的场景，尹春禾笑了。
唐黎耀走到体育用品店门口，又转过身，笑着说：“喂，两位美女。我叫唐黎耀。你们呢？”
方清檬正要答话，尹春禾不客气地拉着她的胳膊就走。
“这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干嘛要跟他说这么多。”看到方清檬一脸的不解，尹春禾不屑地说。
临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尹春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又要失眠了，关于在紫檀初中的回忆又一次翻涌而来。安佳诺，方清檬，还有可恶的冯乐乐。
那时是他们都读初一，生活简单却充满了乐趣。
又一次想到紫檀初中，尹春禾的思绪便会拉得很长，很长。因为，那是她与安佳诺相识的地方。

尹春禾的初中生活是在两所学校度过的。初一时，她在紫檀初中读书。初二时，因为搬家，母亲带她去了微光初中读书。
就是在紫檀初中，尹春禾认识了安佳诺。那一年，他们都十三岁。
尹春禾的十三岁，是很重要的一年。她与母亲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来到C城定居。
办理入校手续后，尹春禾小心翼翼地跟在表情冷漠的班主任身后。
“去讲台做个自我介绍。”班主任皱着眉，甩下这句话，靠在墙边，等着尹春禾的开场。
尹春禾迅速地将整个教室扫视了一圈，迎面而来的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最后，她将目光定在一个男生身上。那是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男生正低着头在纸上涂涂写写。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在班主任的催促下，尹春禾紧张不安地说：“大家好，我叫尹春禾，很高兴跟你们成为同学。”
“哈哈……她叫尹春禾，为什么不叫尹春天啊？”底下一个刺耳的笑声响起。
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个胖男生，指着尹春禾笑得很夸张。
“冯乐乐，你安静点。”班主任的眉毛竖起，叫冯乐乐的胖男孩立刻止住笑。
尹春禾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目光转移，触及到教室后面的干净男生，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遇到尹春禾的目光，他很快将头转向右边。原来是一个长相很干净的男生，双眼氤氲着忧郁温柔的光。
尹春禾突然有点兴奋，还有点小惊喜在心里蔓延。
尹春禾的同桌是方清檬。方清檬原来的同桌因为转学离开，她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那时的方清檬扎着两个辫子，漂亮安静。她从桌洞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学习用具递给尹春禾，笑着说：“尹春禾，欢迎你来到初一二班。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后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方清檬，你怎么就不送我一套啊？”
坐在方清檬身后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胖子冯乐乐。
方清檬低着头不说话，翻开语文课本，默默地记板书。冯乐乐拽着方清檬的辫子，继续没脸没皮地问：“方清檬，你说话啊。到底什么时候送我一套啊？”
正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方清檬咬着嘴唇，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因为疼痛，眼泪很快涌出了眼眶。
尹春禾握着拳头，扭过头咬牙切齿地说：“死胖子，你放开她。”
冯乐乐凶神恶煞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你叫我什么？”
尹春禾拿起一只圆珠笔狠狠地扎在他手背，愤怒地盯着他，压低声音说：“死胖子，有种下课你跟我单挑，欺负一个老实的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尹春禾，冯乐乐……”班主任的声音提高八度。
尹春禾和冯乐乐都噤声。
“谢谢你。”方清檬低声说，感激地看了尹春禾一眼。尹春禾大度地摆摆手，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下课铃声响起，忍了一节课的冯乐乐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拉着尹春禾走向教室后面的一块空地。
三两下，瘦小的尹春禾就将冯乐乐放倒在地。自小到大，尹春禾都忘了跟多少欺负自己的男生打过架，才会修炼到这样强悍的地步。
气喘吁吁的冯乐乐像一条战败的猎犬一样，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豆大的汗水从他肥胖的脸颊滑落。不解恨的尹春禾使劲拽着冯乐乐的耳朵，恐吓地说：“我三岁就开始习武，你敢跟我斗？”
“快扶他起来吧，要是被班主任看到就完了。”坐在角落里的干净男生淡淡地说。
可是，为时已晚。
火冒三丈的班主任已经赶来。趴在地上的冯乐乐立刻委屈地指着尹春禾说：“老师，尹春禾一来就打人。”
“尹春禾，你跟我出来一下。”班主任大吼。
尹春禾低着头经过干净男生的课桌时，看到了数学课本上俊秀的字迹：安佳诺。
原来，他叫安佳诺。

在办公室接受了班主任思想教育的洗礼之后，尹春禾还是难逃罚站的厄运。
站在走廊里，倚着淡绿色的墙壁，十月的风穿过楼梯口的玻璃窗，拂过尹春禾的脸，灌进了她短袖的格子衬衣里。她将双臂展开，紧贴墙壁，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微微凉风的吹抚。
她的思绪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母亲美丽的脸庞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尹春禾。满目的爱意像温度适中的阳光，照耀着她一路成长。
自从懂事起，尹春禾跟随着母亲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站在何方，哪里是才是最后的落脚点。而就在前几天，母亲认真地跟她说：“春禾，我们就在这座小城定居吧。你已经长大了，我们应该结束流浪波荡的生活，你要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尹春禾睡得很甜，还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可是，这才刚入校呢，就被罚站了呢，真够倒霉的。尹春禾张开眼睛，想要苦笑，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恬静微笑的方清檬正看着她。
“方清檬，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尹春禾揉揉双眼。
“我跟老师说要上厕所。”方清檬转过头，看看走廊尽头，笑着说。
她将一包巧克力塞进了尹春禾的手里，，感动地说：“尹春禾，都是我连累了你，你要是觉得罚站无聊，就吃巧克力吧。”
那时候，尚在年幼。女生之间能够表达感激之情的，无非就是送一些自己喜欢的食品或者礼物。
尹春禾看着方清檬真诚的面孔，利落地拆开包装袋，将一块巧克力塞到了方清檬的口中，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你快点回去上课吧。以后谁再敢欺负你，看我尹春禾怎么收拾他。”
方清檬点点头，温柔地笑了。
自从胜利地收拾了冯乐乐后，班里其他调皮的男生都对尹春禾避而远之，安静柔弱的方清檬也摆脱了总是被男生欺负的尴尬场面。
做课间操，打扫卫生，甚至上厕所，两个人也是手牵手一起行动。时间流动，友情跟如不断增长的知识一般，日积月累，日益深厚。
大多数时间，安佳诺都是静默的。课间时分，喧嚣教室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置之不理。他静默地坐在座位上，从不主动跟其他同学交流，只是低着头安心地在纸上画着一些动漫人物或者校园里的某棵树。
尹春禾在经过安佳诺身边，看到画本上的静物或者人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个性格怪异的男生，一直稳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单人独坐。
尹春禾从方清檬的口中得知，刚入学时，安佳诺就主动提出要坐在教室后方的角落里，也提议要单人单桌。不可思议的是，老妖婆居然答应了一个十三岁男孩提出的请求。
“怎么会呢？”尹春禾瞪大眼睛，觉得很意外。
“春禾，你不觉得安佳诺长得很讨人喜欢吗？班主任也许就是被他的长相打动了。”方清檬天马行空地想象，嘴角微微翘起，天真地笑。
与其他不顾形象的男生不同，安佳诺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他喜欢穿干净的衬衣或T恤。白嫩的皮肤里夹带着微微的粉色，浓密的眉毛下，迷人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井，有时充溢着清凉冷冽，有时又充溢着迷茫忧伤。
对于尹春禾来说，这个长相俊朗的男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好奇的尹春禾多么想走进安佳诺的世界，能将他的一切都了解透彻。
尹春禾也确实这么做了。
每天清晨，她都会提前到达教室，将安佳诺的课桌和椅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将凌乱的课本收拾得整整齐齐，她还想找一些安佳诺的画作，从里面查找一些蛛丝马迹。
每次，都无功而返。聪明的安佳诺将画本和纸张都塞进书包里。他这么做，似乎专门防备一些想要探索他秘密的不良分子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算是不良分子之一吧？
尹春禾面红耳赤地想。

又一节美术课，同学们准备了宣纸和毛笔、墨水，去美术室学习书法。
教美术的老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对学生的要求并不严格。尹春禾连毛笔的正确姿势都不会拿，写在宣纸上的字也是歪歪扭扭。
后面的冯乐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尹春禾，你不要浪费纸张啦，还是省点力气，先练习一下握笔的姿势吧。写得真是太难看了……”
尹春禾转过身，故作凶猛：“冯乐乐，你再说一遍？”
冯乐乐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低声下气地说：“嘿嘿，尹春禾，我是说你草书写得很不错呢。真的有大师的范儿……”
尹春禾再傻也知道美术老师这节课教的是楷体字。对于冯乐乐这番讨好的说辞，她很不满，抓起毛笔，以电闪雷鸣的速度，就在他满是赘肉的脸上画了两道竖线，火冒三丈地说：“你看清楚了，姑娘我这是写的楷体……”
冯乐乐抬起肥壮的手臂，抵挡尹春禾的自此袭击，毛笔被他的手背一弹，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不偏不倚，落到了一个男生白衬衣上，顿时染了一大块墨渍。
“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安佳诺。
安佳诺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尹春禾佩服得五体投地。神色不惊的他捡起胸前的毛笔，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的右上角，又埋下头脑继续认真地写楷体字。
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犹豫了一下，尹春禾还是鼓起勇气跑到安家诺的座位前，还没说话，脸就红了一大片：“喂，你快点脱下来我去洗洗。”
安佳诺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可是我衬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呢，你打算让我光着膀子上下一节课吗？”
安佳诺的声音实在是很好听。只是，不带任何感*彩的反问句倒把尹春禾弄得手足无措了。
低下头看到安佳诺在宣纸上写的字，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大字：春、禾。
像是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尹春禾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你写的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尹春禾指指桌面上的宣纸，欲言又止。
安佳诺恍然明白过来，眨动着漂亮的眼睛，刚才还镇定自若的表情，变成似笑非笑的样子。
下课铃声响起，尹春禾拉着方清檬走出美术室时，又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安佳诺。他将两只手踹在裤兜里，低着头，缓缓地挪动脚步。
尹春禾看着安佳诺落寞的背影，眼眶莫名地变得湿润。
在与安佳诺谈时，她无意中的扫到了他的胸前那些深深浅浅的青色淤痕。
看看窗外，已是秋天。夏天还繁盛的梧桐树，已经露出的灰色的枝桠，光影斑驳。一阵秋风吹过，有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尹春禾的心胸，也仿佛被秋风灌进了一种难过的悲凉，不断扩散，弥漫，将她吞噬。
是心疼，也是难过吧？
那么孤单的安佳诺，吸引了尹春禾的目光，他的名字风起云涌一般占据了她小小的心房。
他低头沉思，读书写字，迎风散步，始终是一个人。他谨慎小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小世界，甚至在自己的国度前，布下了万水千山。他绝不走出去，其他人也别想进来。
孤独是他的朋友，沉默成了他的玩伴。幸福之于他，似乎遥遥无期。
尹春禾曾那么热切地想要靠近他。往往他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她便像一个挫败士气的兵，落荒而逃。
她的心情随着他的表情，波澜起伏。那是十三岁的尹春禾，最隐秘的心事。

学校召开开家长会时，尹春禾见到了安佳诺的父亲——安李维。
他是一个深沉的男人，高大帅气，下巴留着青色的胡渣，面部轮廓分明，表情冷峻。只是，他穿一件灰色的外套，灰色的棉布裤子，甚至无神的眼里散发着灰色的光。
尹春禾觉得，安李维整个人的基调都是灰郁的。
他跟安佳诺长得真像，连气质都很相同。尹春禾怎么也无法将安李维与一个凶狠的暴力男人联系起来。
安佳诺又在哪呢？尹春禾扭过头，睁大双眼，在热闹的走廊不断搜寻，她看到安佳诺正低着头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尹春禾迈开步子，悄悄地跟随他的脚步。走上顶楼的天台，安佳诺靠在墙角，微闭双眼。
“你和你爸爸很像。”尹春禾说。
安佳诺睁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尹春禾，有点出乎意料。
“嗯……”
“可是，他为什么总是打你呢？包括你胸前的那些伤痕……美术课上我也都看到了。”尹春禾的声音低了下来。跟一个男生说这些，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脸上火辣辣的。
“自从我妈妈走了以后，我爸爸就开始嗜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醉酒后，就喜欢打我。每次酒醒了，又会抱着我痛哭。不过，我一点都不恨他，我明白他心中的痛苦。”
自从上次在操场上相遇后，尹春禾与安佳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所以面对尹春禾的提问，安佳诺并不反感，坦然地回答问题。
“十岁那年，爸妈离婚，我妈和其他男人远走高飞之后，我爸就变了。他原本是一个画家，现在却变成一名汽车修理工，酗酒也发酒疯。步入初中，我就喜欢一个人单坐，不想让其他人发现我身上的疤痕。”安佳诺表情平静地说完这些，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寒冷的风从天台刮过，将缠绕在脖子上的围巾扬起。尹春禾搓搓双手，捂着耳朵，冻得直跺脚：“安佳诺，这里好冷啊。我们下去吧。”
安佳诺却看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发了呆。
远远地，一个红色的气球被风吹着飞向天空，楼下有一个小孩子跺着脚，对着飞远的气球又哭又闹。
“气球飞走了。小孩子会很着急吧？也许有一天，我也像这只气球一样，不知道要飞向何方……”安佳诺看着越飞越远的气球，喃喃地说。
“安佳诺，你别瞎说。你怎么会飞走呢？”看着安佳诺伤怀的样子，尹春禾又急又气。站在夕阳里的安佳诺缓缓转过身，盯着尹春禾的眼睛，给了她一个漂亮的笑容：“尹春禾，谢谢你。”
“什么？”尹春禾不解地问。
“谢谢你早上为我清理课桌，谢谢你放在我桌洞里的牛奶和面包，谢谢你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想方设法为我解围。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安佳诺一脸真诚。
落日的夕阳给他的身影镶了一层金边，干净俊朗的安佳诺很像一个气质非凡的王子。
尹春禾的心跳不断加速。
“安佳诺，如果可以，你能为我画张人头像吗？”
“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夜晚，躺在床上的尹春禾，翻来覆去，整晚都回味着这四个字。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安佳诺还是食言了。平时，安佳诺依旧冷漠，只有在单独面对尹春禾的时候，他僵硬的表情才会变得温和。
初一的暑假很快接近尾声。
“喂，我快要走了。跟我爸去A城。听说我妈妈在A城，我爸也想带我过去那里生活。”夏日黄昏，放学后的教室已变得空荡荡，值日生尹春禾正在扫地。
已经走出教室的安佳诺又返回教室门口，对着正在劳动的尹春禾说。
拿着扫帚的手，不知觉地停了下来。消息来的太突然，尹春禾不知所措地定格在原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去了A城，你们就可以和妈妈团圆吗？”直起身，尹春禾疑惑地问。
“可能不会吧。妈妈是不是在A城，还不确定。为了能满足爸爸的愿望，我愿意去。即使在同一个城市，看着妈妈幸福，爸爸的心情也一定会好很多的。”
“嗯。”
默默相对，却同时失去了言语。尴尬的静默一直在持续。
“尹春禾……”
“嗯？”
“没事。”安佳诺犹豫一下，抬起头，不安地看看窗外，踌躇一下，还是迈开脚步。他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尹春禾将手中的扫把甩在一旁，蹲在地上，思绪万千。
“安佳诺，你怎么就走了呢？我们才刚刚熟悉……”尹春禾自言自语，眼泪一颗颗滴在地面上。尘土飞扬的教室里，点点星尘在阳光下浮动。
这是第几次为安佳诺哭泣了？尹春禾不知道。
但是她清楚地明白，这次哭泣和以前的哭泣都不一样。也许过完这个暑假，安佳诺就要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一辈子。
她站起身，趴在窗口，看到安佳诺正失落地向校门。偶尔，他会停下来，回头张望，像是在期待什么。
“安佳诺。等等我。”尹春禾抓起书包就冲出教室。
安佳诺安静地站在校门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脸焦虑的尹春禾站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地问：“安佳诺，你还会回来吗？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当然。尹春禾……两年后，我们可以读同一所高中。”
“那我们一起考省一中吧。”尹春禾破涕为笑。
“可是，尹春禾，我的学习成绩没有你好呢。”安佳诺面露为难的神色。
“那，我们一起读市一中。安佳诺，你要努力，好好学习。”尹春禾仰起脸，期待地说。
那个下午，十三岁的尹春禾与十三岁的安佳诺，拉钩约定，将来两人一定一起考入一中。安佳诺的替尹春禾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尹春禾，你别哭啊。”
尹春禾抹一把脸，咧开嘴角想要笑。可是，咸涩的泪还是会流过嘴角。
初二学年开学之初，离开紫檀中学的，除了安佳诺，还有尹春禾。
母亲为了能够在市区做生意，而带她搬离了原来的出租房，办理了转学手续之后，尹春禾去了市里的微光初中就读。
临走那天，方清檬抱着尹春禾依依不舍，哭得泣不成声。尹春禾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清檬，虽然咱俩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是周末你可以来找我玩啊。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也会再回来替你摆平他。”
她瞪着坐在座位上的冯乐乐，故意将后面那句话说得很重。冯乐乐一反常态地保持安静，眼圈也是红红的。
尹春禾的目光又扫到教室后排的那个空座位。爱慕的少年，已经在另一座城市，再也没有了音讯。
在微光初中的两年里，尹春禾再也没有见过安佳诺，也失去了他的消息。但是，她的心中有了清晰的目标，好好学习，考进市一中。
这个目标，像黑夜里的一盏灯，指引她不断向前。安佳诺苍白秀气的面孔，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还有虽然冷漠却好听的声音。这点点滴滴，像暗夜中的萤火虫。它们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给尹木禾勇气。
中考临近时，尹春禾便会时常与方清檬打电话。她想，安佳诺应该会回紫檀中学参加中考吧？得到了无数次的否定答案，她依然满怀期盼：兴许他在C城其他才初中参加考试呢。
直到进入了C城一中，现实的残酷打破了所有的幻想与憧憬，尹春禾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不快乐。

“春禾。”
“清檬。”
站在阳光里的两个女孩，拿着班级分列表，站在C市一中的教学楼前，笑颜如花。高一年级一共十二个班，两人居然都被分在了高一1班。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老天赠予的喜悦，尹春禾就发现班级分列表下面的军训通知。硕大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抑制不住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方清檬抬起白皙纤细的手臂，用手背遮住眼睛。尹春禾拿着班级分布表，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原本积攒的喜悦变成了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军训，唉……”
军训第一天早上，为了防止迟到，尹春禾七点就从家出发。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时，一辆崭新的宝马车停在身边，车窗摇下，一个染着火红头发的男生，下半张脸被车窗遮住，露出一双有神的小眼睛，挑着眉毛喊“喂。小哥，你在几班?”
侧过头，拥有火烈鸟发型的唐黎耀狠狠地刺激了尹春禾的视网膜。刚刚开学，唐黎耀居然嚣张地把头发然成了火红色。
实在不能接受唐黎耀的新发型，待红灯渐渐转为绿灯后，一直保持沉默和不屑的尹春禾甩开手臂往前奔。唐黎耀在车里喊：“尹春禾，别这么样嘛，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
军训正式开始，尹春禾才知道魔鬼般的训练是多么难熬。顶着炽烈的太阳站军姿，踢正步，围着操场跑墨，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等到休息时间，尹春禾与方清檬终于大呼一口气，奔到学校超市买来冰水坐在树下饶有兴致地观察正在被教官罚站的唐黎耀。
高一6班的唐黎耀，因为一头火红的头发，不但成为全年级的焦点，也成为了他们教官的眼中钉。教官大概最看不惯这种流里流气的少年，所以对唐黎耀格外关照。生性好动的唐黎耀稍有动作，就会被教官发现。
方清檬和尹春禾坐在树底下乘凉时，唐黎耀仍站在阳光下忍受教官的“站军姿加时赛”。
看到坐在大树下对面嗤嗤偷乐的尹春禾，唐黎耀再忍不住，撒腿就跑过来，喘着粗气说：“喂，你们俩太没人性了吧々看我罚站，不但不同情还幸灾乐祸。”
说这些时，唐黎耀的手也没有闲着，准备去抢尹春禾手中的另外一瓶可乐。尹春禾“唰”地站起身，朝不远处的一个人挥挥手：“阮经纬，给你喝可乐。”
可乐在空气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不远处的少年回过头，稳稳地接住，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唐黎耀看着身穿白色T恤，一脸斯文的阮经纬，垂头丧气地说：“这小子好面熟啊，我们班的吧?”
没反应过来，阮经纬就把手中的可乐塞到他手里，满是感慨地说：“唐黎耀，你现在已经是我们高一6班的传奇人物，辛苦了。”
唐黎耀终于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拍拍阮经纬的肩膀，笑着说：“我就说，还是同班同学最好。”
“嗯，喝完这瓶可乐，教官让我转告你一声，待会再围着操场跑十圈，算是作为对你刚才擅自离位的惩罚……”
手拿可乐的唐黎耀，脸上的笑容立刻定格，只有汗水滴答滴答地落下。
另外围着他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迸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唐黎耀的脸在阳光下，灰中带白：“还以为刚开学染头红发，能给自己带来桃花运，谁知道***的倒霉，邪气!”
“我猜，唐黎耀今天一定会把头发剪掉。”看着在操场一圈圈奔跑的唐黎耀，尹春禾胸有成竹地对方清檬说。
果然，第一天军训结束的下午，唐黎耀就拉着刚认识的阮经纬钻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美发店。
军训结束，学校为了迎接新生举办的活动陆续展开。
高一年级的篮球赛初赛，高一1班对战高一6班。尹春禾和方清檬原本想要为自己班上的男生加油打气，跑到篮球场上，却被眼前的惨不忍睹的分数刺激得黯然神伤。不是自己班上的男生技术太差，而是高一6班的两匹黑马实在太厉害。明明是刚刚互相认识的两个男生，传球带球的配合却分外默契，就像相识多年的熟悉老友一般。
而那两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唐黎耀和阮经纬。
比赛的结果显而易见。
尹春禾一脸悲痛地侧过脸问方清檬：“你说我女扮男装，代替咱班男生去打篮球，赢的把握会不会大点?”
方清檬咧开嘴，眼波流动着异样的色彩：“不会。因为高一6班那俩男生太帅啦。”
初赛获得胜利的唐黎耀，哼着小曲趾高气扬地从尹春禾身边走过，忽然一个转身停了下来，对着方清檬说：“喂，美女，为了庆祝我们暂时的胜利，下午我请你们去吃烧烤哦。”话锋一转，又对尹春禾说：“小哥，你也一定要来哦。”
从军训结束开始，唐黎耀每次见到尹春禾，总会“亲切”地称呼她“小哥”。尹春禾抬起拳头，气急地跳起脚来就朝唐黎耀挥去。唐黎耀做了个鬼脸，拉着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阮经纬就跑。
两人赤裸的脖颈上冒着热汗，在阳光下很是透亮显眼。
尹春禾突然觉得，跟前那俩男生，确实还挺优秀的。同时，深藏脑海深处的一个影像又浮现在自己眼前。那个长相清秀，脸色苍白的少年，理应也考入这所学校，生活在自己身边。如果安佳诺在，那该多好啊。生活中也许就没有遗憾，自己也不会这么不经意间从快乐陷入惆怅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