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孟玉良、沈希孟、冯静林、颜青晖、刘瘸子。地点：仙乐林

【仙乐林，石城地界首屈一指的舞厅，与扈城的百乐门、大都会比起来，虽有没有那样的恢弘堂皇，却胜在精巧。且地处江南，人们不兴十里洋场那一套奢靡淫逸，要的却是藏在绮楼朱户中别致的入骨销魂。因此这仙乐林便修在金陵河畔，最大的一片建筑里，楼不高，占地却广。楼前一大块空场，分割出了十数个小码头，供游船载着客人从对岸往来。】
【往日里，只要一过六点，仙乐林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一挂，隔着河沿儿老远，就能听到这里的仙乐笙歌，顺着十里金陵河袅袅铺出，因此才有了这“仙乐林”的名目。可今日不同以往，几乎从下午开始，游船便往来穿梭，不停渡客。仙乐林门户大开，眼见石城达官商贾、各色名流不住往里进，几个门口的接待腰都直不起来了。河对岸，许许多多无缘渡河的人们，从傍晚开始围着水岸已经站了好几圈。据说，今天仙乐林的入场票已经被炒到了八十大洋一张，仍然供不应求。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场街头巷尾议论了足足两个多月的“花国大选”，今晚要在这里决出最终胜负了。】

孟玉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决赛就这么到了，外面的舆论和热闹也达到了一个顶点，茶楼酒肆谈论的话题总都逃不过这样的词。虽然不是什么升平盛世，那群纨绔们也把这偏安一隅不过十几年的石城闹了个翻天，十二金钗的名字无日不在报纸上出现，为了各自支持的姑娘打起来的消息也不时有传出。其中孟玉良的名字倒像是个特殊的存在，一半因为每次出现几乎都和神秘六少挂的上勾，一半因为在这样的热闹之中，其余的人都争奇斗艳，唯有孟玉良反而露面的少了，偶尔出现，无论是接受采访还是在哪里被拍到，都是一如既往的男装、清冷，言未惊人。】
【风头越劲，跟风的就越多，加上石城自古风雅之地，虽然决赛这天仙乐林灯火辉煌，几乎汇集了石城所有的记者，每每有参赛的人到了，闪光灯就闪成一片，端的一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可佳丽们却都商量好了似的，装扮清丽韵致，到底给这一场热闹的过了头的盛事添了不少风雅】

孟玉良
【随沈少一同从栖霞路出发到仙乐林，早都计算好了，所谓人心不过就是猎奇和新鲜，这一日的礼服是特意从扈城订回来的，曳地的长裙，仿的是国外最新的式样，因为有这样一个财主在背后支持，通身上下嵌的上等水钻足有上百颗，随着步伐就是一汪光影流动，正是不同于石城清雅的扈城富贵时髦气象，也不再是平时的淡妆，将眉眼描画的精致，再出现时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一路上，沈少一直低头在想着什么，也不去打扰询问，可直至到了地方，他还未回过神来，只得轻轻推了推他，本应是自己参赛，可他倒显得比自己还紧张还心事重重，只见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挽着自己下了汽车，随着闪光灯追了上来，宛若一双璧人立于星河中央，身上的光晕更衬的人如明月一般】

【金陵河，桨声灯影，金粉楼台。汽车还离着河岸有段距离，便遥遥听见人声喧沸。前面人越聚越多，杜景只得放慢车速，缓缓前进。而此时守在这头的记者们已经闻风而动，端着照相机一窝蜂般涌了过来。杜景摇下车窗一扬手，提前安排好的人手，将车子团团一围，将那些记者或是看热闹的人群一一挡在外围，生生辟出一条通往码头的路径来。】
【外面的人只当这是一群架鹰走犬的膏粱子弟们即兴烘托出的一场风流盛事，却只有自己这寥寥几个人明白今晚的险恶和暗涌。这一步跨出去，无论能将沈清海逼到什么地步，我都注定不能从这个漩涡中抽离了。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想到了一直跟随着我的杜景、霍仲，想到了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一个人做这件事的冯静林，竟也无故陪送，终究不忍。所以在车上一路都在盘算，此事一了，一定想个什么法子，保全了他们。还有顾长沣……我脑子里不知如何，突然想到了他头上，纱厂的账本已经交给他了，但是他这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下面那群人的弯弯绕绕，哪怕他全都知道，也是不擅应对的。还得告诉杜景，暗中多帮衬着他才行……方方面面，我竟像是安排身后事一样，在心里把所有人都顾全了一遍，这才踏实几分，像是跨向一道深不见底的畛域一般，下了车。】

【一对上车外一道道刺眼的光显，以及众人投注的目光，我转瞬便扫光了在车里那副阴沉神色，转而换上了与孙尚东等人如出一辙的纨绔面目。与一干记者纷纷招呼，各个角度都给到了，可谓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风光了一溜够，才缓缓上了码头边停靠的一艘极大的花船。】
【此时夕阳已经十分暗淡了，河岸两侧灯火掩映，比起那一边的热闹喧腾来，这边的衣香鬓影也不遑多让，石城里无数的交际名花、簪缨公子穿梭往来。我带着孟玉良一现身，周围的目光自然全部聚焦了过来。人群里孙尚东和一干公子哥儿，臂弯里各自挎着一位佳人，朝我走了过来。】
“行啊你沈大公子，不对，今后要叫六少！你这只猫在后头的老黄雀，把我们折腾了一溜够，自己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看把你招摇的，铁定以为今天能独占魁首了吗？”
【他说这话，不住的拿目光往孟玉良身上逡巡，我抬手握了握孟玉良搭在胳膊上的手，面色十分傲慢。】怎么？人你们都看到了，觉得我们没这个本事？来，玉良，先同几位少爷打个招呼，日后你还得多承他们照拂。
“少得意！”
“六少的大话可别说得太早……”
【一片热闹声中，众人簇拥着，一同走进仙乐林。】

冯静林
【冯静林坐在上次和颜青晖吃饭的那座酒楼上，下面就是旖旎的金陵水岸，他眼看载着六少的船渡到了对岸，招手叫过手下的一个伙计。】刘瘸子的人到了吗？
“还没有，小三在那头盯着，人到了会提前打招呼的。”
【冯静林不再作声，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慢慢喝着，等时间一针一秒的滑过去。这次和六少唱了这么一出里应外合，他情知凶险。刘瘸子是大帅的人，颜青晖是川西派系，冒然卷进军阀的混战中来，怎么想都觉得不甚明智。可是，冯静林无暇去担忧这些后话，他看着沈希孟与一众花花公子谈笑风生得进了仙乐林，心头积虑愈加严重起来。冯静林不是担心自己这辛苦经营的基业，人这一辈子，如果事事都只着眼趋利避害，纵然安度百岁，也不过死水一潭，还谈什么快意恩仇？】

【冯静林虽然身在帮派，他的为人却入世得很，外面跟前永远一团和气生财的模样，旁人鲜少能从他身上看出江湖气，更难以将他这副圆滑世故的做派同他那洪帮大佬的身份联系起来。可这并不能将他等同于那些近利的商人，其实在冯静林心底里有一把十分精密严缜的秤杆，情与义，名或利，都被他细致的算好砝码，哪些人可托恩义，哪些人只能谈利弊，分门别类，归置得分毫不差。只是这么多年黑白两道的浸淫，谈利弊的柜笼里越积越多，可说恩义的那一边却始终凤毛麟角，实在算起来，也不过就曹秉昆和沈希孟这么两个人了。】
【多年的交情，他是隐隐察觉到六少心里有一份心魔存在的，但人家的私事，总不好窥探。直到这一回，眼见他如此不计后果，一意孤绝的往里撘，冯静林终于感到了不妥。沈希孟一直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别看平时风流桀骜，很容易让旁人将他视作等闲纨绔。可冯静林却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那骨子里透出凛冽。过去，多少次的困境里，都是靠着他那股不知由来的狠劲，拼着鱼死网破杀出了生路来。就这副性情，不用外力的推波助澜，沈希孟也早晚会将自己逼死。然而冯静林总觉得，只要身边能有个人能拽他一把，即便到了临渊一脚，六少都不至于万劫不复。可惜，这么多年，无论是他还是曹秉昆都拽不住他。】

【冯静林虽然身在帮派，他的为人却入世得很，外面跟前永远一团和气生财的模样，旁人鲜少能从他身上看出江湖气，更难以将他这副圆滑世故的做派同他那洪帮大佬的身份联系起来。可这并不能将他等同于那些近利的商人，其实在冯静林心底里有一把十分精密严缜的秤杆，情与义，名或利，都被他细致的算好砝码，哪些人可托恩义，哪些人只能谈利弊，分门别类，归置得分毫不差。只是这么多年黑白两道的浸淫，谈利弊的柜笼里越积越多，可说恩义的那一边却始终凤毛麟角，实在算起来，也不过就曹秉昆和沈希孟这么两个人了。】
【多年的交情，他是隐隐察觉到六少心里有一份心魔存在的，但人家的私事，总不好窥探。直到这一回，眼见他如此不计后果，一意孤绝的往里撘，冯静林终于感到了不妥。沈希孟一直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别看平时风流桀骜，很容易让旁人将他视作等闲纨绔。可冯静林却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那骨子里透出凛冽。过去，多少次的困境里，都是靠着他那股不知由来的狠劲，拼着鱼死网破杀出了生路来。就这副性情，不用外力的推波助澜，沈希孟也早晚会将自己逼死。然而冯静林总觉得，只要身边能有个人能拽他一把，即便到了临渊一脚，六少都不至于万劫不复。可惜，这么多年，无论是他还是曹秉昆都拽不住他。】

颜青晖
【和冯静林处境不同，颜青晖此刻正置身于一个停在阴暗弄堂里的漆黑轿车上，四周没有灯火，逐渐浓重的夜色几乎要把轿车融进去一般。隔绝开远处那一片莺歌燕舞，不过十几仗开外的弄堂四周，竟隐隐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颜青晖闭着双目，静静地候着。他底下的人马早已四散在周围隐蔽起来，更有不少在冯静林的安排下，乔装成宾客，混进了仙乐林里。刚刚收到的消息，刘瘸子已经带人往这边杀过来了。他嘴角不可避免的一撇，不知死活的东西！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轻了。颜青晖打定了主意，趁此机会，干脆吃掉刘瘸子，砍断大帅的一条臂膀。他们川西派系做小伏低这么些年，也该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颜青晖
【说到这件事的周密部署，他倒应该好好谢谢沈希孟。这个人很有点意思，初见的时候活脱一个惫懒流氓，后来的几番接触，又觉得此人在玩世不恭的皮肉之下，实则另藏着一把风骨。直至最近，他拿着刘瘸子一事来同自己交易，他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沈希孟这个人了，此人不图名，不图利，不贪财，不求色，义无反顾得将自己裹进了这一场血肉厮杀中。颜青晖直觉，这样的人心中必定存着一个巨大的执念，依靠从这份执念中汲取的力量，他可以不计代价去做任何事情。望着远处金陵河反射出的细碎灯影，颜青晖想起了沈希孟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隐约的竟然觉得他和自己有些相像。】

刘瘸子
【彼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正向仙乐林的方向赶，除了司机外，车上还坐着三个人，刘瘸子就在后座，此时如他标志一般的拐杖就拄在身前，宽大的帽檐压着半闭的眼睛，车子无声的向前奔，他缓缓向副驾上的一个粗壮汉子问】还有多久到，那边你们都埋伏好了？
【那个粗壮汉子正是刘瘸子的贴身警卫员田大龙，据说曾经在少林寺学过武，仔细看的话还能透过极短的寸头看到他头上的戒疤，听问，他从前座回身，粗着声音道】司令放心，兄弟们在那都埋伏好了，本来就是一个死纨绔，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嫖女人，非要在这么个场子交易。老田我来料理就是了，就算沈部长在石城经营了多年，他不是被大帅口出了嘛，还用得着司令亲自出马，这种货色，他也配？
【刘瘸子睁开三角眼，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屁，本司令这次来，是为了他吗？
【后座另一侧，坐的是参谋韩武，他略带文气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田大哥，并不是大帅和司令信不过你，只是前两天海关总署送出消息，说码头又到了一批这小子的货，一水儿的德式，大帅看重的是这件事，这次咱们要的可不是他答应的那几支枪，是要把这位“六少”连锅端了，这才让司令亲自来的。
啊？又一批德式？【田大龙也有些目瞪口呆了】加上前阵子卖给姓颜的，这阵子许给咱们的，这德式也是好东西，怎么到这小子手里，就跟菜场上的白菜似的。
【刘瘸子冷哼一声】还不是沈清海那个老***，就凭这货，他能有这能耐？
【经过这所谓的花国大选，韩武也着实像刘瘸子一样相信沈希孟不过是一个幌子，这个六少表面上是他，实际上必定是沈清海的手笔，于是道】话说回来，沈清海一向得大帅信任，所以才把他放在这石城富庶之地，看着大帅的钱袋子，没想到他倒监守自盗，不知从中谋了多少好处。如果不是这次大帅当机立断把他扣下，他又有这么一个不知收敛的儿子，恐怕海关总署的消息，没有那么容易递到咱们那里。
【听到韩武的话，刘瘸子的眼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声】都是没用的败家崽子！生的多有什么屁用！
【这一来，韩武和田大龙都听出来了，恐怕自家司令是想起了那个三姨太生的小少爷。比不得沈清海，刘瘸子儿女缘薄，十三房姨太太，除了当初正房太太生了一个早夭的儿子外，平安长大的只有这位三姨太的儿子。全家上下都宠的过了头，十几岁的年纪，就学的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兼之为人蠢钝，恐怕玩都玩不了人家六少这样高级，两个人相视了一眼，都不出声了】

沈希孟
【仙乐林里一派歌舞升平，楼里装潢本就华彩无伦，为了今日这场盛世，又格外郑重其事的布置过一番。正中搭了一个硕大的台子，围着台子又分别安置了不同的坐席，最上等的一席在二楼，被精巧的隔出了若干个雅间。沈希孟与孙尚东等人径直被引着来到二楼正对舞台的几个雅间前，空阔的舞台在眼前一览无余，正是视野最好的位置。】
【到了这个时候，沈希孟将满心深沉的机谋藏得严丝合缝，嘴上和这群浪荡子弟们开着没溜的玩笑，眼睛却已经将此处各个出入口悉数浏览一遍，然后转头笑着去催孟玉良。】你该去预备着了，这么多爷们跟前，你可别让我颜面扫地。
【孟玉良起身向周围团团告了礼，往舞台后面去上妆备场了。其他几波人各自钻进了自己的雅间里，沈希孟刚刚坐定，杜景悄无声息的进来，在沈希孟耳边说了一句。】刘瘸子到了。
【沈希孟神色微微一敛，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刘瘸子踏着他那双军靴，一跛一跛的上了楼。沈希孟一撩眼皮，赶紧站起身来，拖着他那副惫懒腔调，招呼起来。】哎哟世伯~~您怎么才来啊，好戏马上要开场了，快，赶紧着，入座吧。来，给刘世伯再上壶好茶。
【与他分宾主落座，各色茶点一一端上，沈希孟二郎腿一翘，如数家珍似的对刘瘸子显摆起来。】今儿啊，看头儿可多着呢，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二金钗，色艺俱佳，世伯您就瞧好吧！……什么？哦，货物的事儿不急，咱们看完这场热闹再说。……世伯稍安勿躁，来，先尝尝这茶。

冯静林
【对着手表，差不多卡着开场的时间点，迈进了仙乐林，直接朝着后台而去。这场繁华盛事，都是六少暗中砸了白花花的银子堆砌起来的，要多灼目就有多灼目，纸醉金迷的盛况，在石城风月场上，也算是二三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了。如此兵荒马乱的年月，无论是商贾还是百姓，都需要一些消遣，用以麻木一下绷紧的心神，因此呈现了与这战火硝烟截然相反的、几近病态的歌舞升平。】
【冯静林从暗处向二楼沈希孟所在的雅间瞟了一眼，即便是这样暗潮汹涌的时刻，冯静林也还有余暇在心里感叹着：沈希孟扮起这副纨绔二世祖来，那是要多像有多像，别说刘瘸子，就是连深知他的冯静林也差点信了。舞台上突然传出一声震天的锣鼓声，已经有人上台，耍着花活，宣布比赛开始了。冯静林又悄悄退了出去。】

刘瘸子
【带着田大龙和韩武到了仙乐林，饶是自认是个风月老手，也被这样的盛事风光给晃花了眼睛，这一下，别说是刘瘸子了，连田大龙都狠狠的呸了一口道】败家子！
【走到门口就有穿洋装的侍者背着手来指引，被引着上了舞台正对面的雅间，老远看到一个年轻人陷在了一片花团锦簇之间，见他嘴里招呼，眼睛还不停的在舞台上来回梭巡，心里鄙夷，脸上也就不想给什么过多的表情，反正这个老沈家的纨绔儿子，在他看来也跟半个死人差不多了，冷着脸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落了座，拄着拐杖，听了一会台上的咿咿呀呀就不耐烦了，女人嘛，重要的功用就那么两样，长得漂亮能生就行了，搞这么多花活干什么，于是掀了掀眼皮，韩武会意，对沈希孟道】六少，我们家司令事物繁忙，大概不能陪你尽这个雅兴了，要不，咱们先把货交了，你再回来尽兴？
【沈希孟喝了口茶，也不回头，就吩咐人带过去拿货，刘瘸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悦道】世侄，这就有点托大了吧，我们这么大一笔生意，还不值得你亲自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