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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落在宫殿的云松上，它的青绿不常变，看去不过是一轮又一轮往复的秋日。
奚女枳时常劝诫我，应当出去走一走——锦章箧外亦有好风光。
为堵住她切切察察的嘴，只好穿着马靴，却直愣地立在这里，看一看演武的兄姊，尽责的导师。
我实在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风光可言。

二月的风褪去砭骨的寒意，吹进皇宫大内，扫过宫阙万顷，拂去浩浩汤汤的尘灰。
我同往日一样行在西宫，日复一日地，走过每一座富丽堂皇的华殿，仿佛看着一个巍峨却行将朽木的巨兽。
生在皇权轴心的娇花，多不愿来演武场，或推以不适，或干脆躲懒了不来。于是我偶然一瞥，看见茕茕独立的她时，不免几分惊讶。
我打量她未足的身量，牵一匹马驹上前
“小殿下像是有备而来？”

“燕将军。”
我一贯不大爱称呼他们作夫子——教授我们到底是一件顺带的事，这些神仙人物在阿耶的朝堂上似乎很有分量，总之，一锅是装不下的。
大约需要十个烧烤架。
他牵来的那匹马我很喜欢，眼眸便透着温驯。
但犹豫地展开手臂，仰着头。
“有备？我除了这身确然是骑马才穿的衣裳，也没有别的准备啦……”

绥不像个皇女，却肖我养的那只花猫，玲珑剔透的芙蓉糕偏不碰，要偷喝我那杯苦茶。
“不打紧，您把自己带来，就很足够了。”
这是一匹滇地来的西南马，身量矮小纤细，正适合半大不小的皇子公主们驾驭来顽。我伸手抚着马驹尚纤幼的鬃毛，叫它温顺地低下头。
伸出一只手
“您要上来试试吗？”

那匹马尽管低下了头脊去，仍是比我要高上许多。
但它的鬃毛是马匹中少有的柔软了，连背峰的线条也不凌厉，我单方面与它神交了片刻，终是握住他的手，想要到马背上去。
指背小心地蹭了蹭眉尖。
“据说，上马这个事情，要趁它不注意的时候，身如疾风，势如闪电，滋溜一下……”
有点迷茫。
“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小殿下。”
话毕，一手由她握住，一手稳稳托住她手肘。微微一提，就轻巧地将她放落到马背上。
马驹对这突如其来的施压表示出了不满，鼻翼一缩一扩，不安分地动起来。
我犹恐她害怕，忙勒紧缰绳，握在手里。
“您看，这不就上来了吗。”
说着我摊开手，分出一截绳交到她手里，由她自己握住。
我自然不会真叫她像郎君一样去驯烈马，去驰如风，去戏鞠场。于是引着马，缓缓地从树荫下行。
“感觉如何？”

其实从前我看过别人驯马，那情景很激昂的，一时找不着好词句来言明。
倒也并不怕，但我知道我尚做不到，世上任何一门功夫或者学问，都有它的门径，只有顺着那条路去走，才会有结果。偶有另辟蹊径的情况，是运气，不是规律。
稳坐马背，离地高了不少，我握着缰，放松身子。
“还好……”
大着胆摸了摸它。
“要怎样才能让它喜欢我呀？”

其实哪有什么喜不喜欢呢，只有驯服得成不成功罢了。
在这里吃皇粮的马，大多是不会到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去，也不会明珠蒙尘地充作拖拉车厢的工具，就养在这儿，从降生就被抽离了不羁的筋——早就温驯得很了。
我无意诓骗稚女，又不忍看她失望。
难得俏皮，眨了眨眼
“它已经很喜欢您了。”
拍拍马儿健壮腿肉，叫它微地小跑起来。
“您如果愿意，每日的这个时辰，臣都在这儿。——就从上马学起，学到'迅疾如风'也是不错的。”

“啊……这样吗。”
“那我每日都会来的，阿耶的骑术很好，我也想像他一样。”
燕将军与我想的不同，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对待没有天分的学生，许多夫子都难持有长久的耐心，又或者古板严格，令人望而生畏。
因此我大胆起来，想让他帮我解开一些疑惑。
“动物的喜欢，总是如此容易？”

“对公主这样温和的人，是。”
喜欢分很多种。帝王对臣匍匐的喜欢，倦鸟依恋树梢的喜欢，母亲对稚儿，男人对女人。
太多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同她一一讲清楚。
“那您呢？您会很轻易地喜欢一个人吗？”
秋风乍起的时节，对于饕客来说正是进补的最佳时令，我又想起了四哥心心念念的猪蹄膀。
——或许她也会喜欢。
“您还没有出过明宫吧？”

“是啊，我这样的年纪，纵然赌咒发誓说会乖乖回来，阿耶自然也是不信的。”
拨了拨手边马儿轻软的鬃，将他的话听入耳中。
细想想，只得说实话。
“不……相反的，我好像很难喜欢一个人呢。”
移动的速度快起来，我瞧见身侧滑过的鲜绿的矮树。
“愈发亲近时，就容易看见人们的缺陷，我可以包容和接受，却很难喜欢他们——除了阿娘之外。”

我教唆着，把这一点信任交给她，期盼这话不要叫她阿耶知晓。
“那您更得好好习马术——日后无论塞上飒雪还是江南拢烟，都可自策马去，不叫人管束。”
马儿撒蹄撒得欢，渐有难以掌控的趋势，我适时地扯住缰绳，好让它稍平静些。
笑笑，作戏语。
“那臣还是不同公主太亲近了，否则这一身的坏毛病，藏不住，要被您讨厌了。”

从前我也想过的——想择一处山水定所，放鹤伴酒，江波照影。晨饮清泉，烛息书合。哪怕一身寥寥，袖口乘不进二两风，眼底望不及半轮月，也自成一片人间烟火。
但我晓得，这是不成的。
因此他描绘的图景令我向往，却又早被我扼灭在锦灰堆中了。
“我听闻，苏杭的美景最是温柔婉约，只在画中见过，若真能去，甚好。”
缰绳在指间绕了两圈，笑起来。
“说不定将军会是个例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