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
我没有上师，没有念过佛，决定要去西天只是个意外。
八岁的时候，我在河边打水，看到一条草鱼搁浅在岸，挣扎扑打的时候，水渍溅在旱地上成了个月牙圆。草鱼没扑腾两下就死了，鱼眼触地的地方留了一个点。我顺手带走他回家作为晚上的食材，路上抬头再看到月亮，总觉得月亮差了一点。
十二岁的时候，我心中压抑闷堵，难以入眠。爹妈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窗外有万重山。他们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我病了，在说胡话，窗外一条泥道接连县城，哪来什么万重山。我生气，说真有。父亲沉默不语，拉走母亲，留我一句，睡去。
我气不过，跑出家门吹风透气。碰到同村刘家的小孩也坐在村口石头上发呆，我随口问他，这么晚为什么也在外闲逛，他答兴奋，我好奇，问兴奋什么，他指着村外说，你看不到吗，万重山。
我又问，可那有什么好兴奋的，我看得到，但却是难过。他说，这世上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万重山后有佛，走得到，就够了。我疑惑，因为山后佛我看不到。
“真有？”
“真有。”
“那行。”
走出村口的时候，河湾里的鱼全都跳上了岸，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半圆。我说，我以前见过，月牙圆上带一点。他告诉我，它们的扑腾是在翻他们的万重山，阳是生，阴是死，阳中带一点是绝笔，我们都只能画个半圆。这也是上天在警告我们，万重山不是假的，但万重山没有意义，命中搁浅的鱼跟刻意翻腾上岸的鱼结果是一样的。
他哭了，我了然，原来这个过程，这个符号叫做阴阳，是天底下最令人难过的东西。
他说他不想走了，要留在村子里。我说好，你教会了我这个道理，我走就是你走。我还说，我不怕。
十六岁的时候，我翻过了一个山头，山头的名字叫做沙河。在这个山头的时候我喝了很多酒，可我不喜欢喝酒。我苦恼着自己走得太慢，碰到一个罗汉，罗汉却告诉我正是要慢，慢才来得及看，这条路叫西天，每个人取的经，不一样。
我管罗汉叫师父，罗汉不教我什么，但往我脑袋上来了一棒。当头棒喝，我说懂了，他又踹了我一脚，回了句狗屁。
十九岁的时候我路过了一座山，见到一只山鬼。
山鬼问我：“两袖空空，去取经？”
我说：“不，送经。”
山鬼又问：“两袖空空，哪来经？”
我一时语塞，想来不知如何回答。
“无经人说要送经咯。”
山鬼笑着走了。
下山的时候，我看到天边的云霞和万山叠嶂，突然想起罗汉的当头棒喝，原来棒为棒，喝为喝。
喝的是一句“刀山避退，两袖空空送经路，谁人都可辱你为失道贼。”
那一棒打的是两字，“该挨。”
―北河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