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女孩儿,她又蹲在海滩哭,脸埋进巨大的裙摆,金色的绻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白色的浪花冲上来,冲刷着她瘦小的脚丫。她的人字拖,一只扔到了更远的沙滩,一只被海浪卷得飘来飘去。青和抱着游泳圈拼命扑腾,他想救那只越飘越远的拖鞋,无奈游泳圈怎么也不肯向前,只能在原地打转。
一个黝黑的男孩儿,穿着一条绿色的泳裤,扑通扑通游过来,他的屁股在海水里忽隐忽现,像是十字路口一路通行的交通灯。他抓到拖鞋了,他游过青和旁边的时候,故意很用力地扑得漫天的水花。他喊:“植秀,你的拖鞋。”
原来那个女孩儿叫植秀,她穿着一只拖鞋,跑过去找另一只拖鞋,沙滩上留下一长串孤单的脚印。青和在植秀坐过的地方,纳闷地想,会不会有人看见这串脚印,而怀疑植秀只有一只脚呢。于是,青和跳着脚,在她的脚印旁边又印上一串,只是他的脚那么大,她的脚那么小,那脚印,一长串,看上去像怪兽来过。
海风微凉,吹着青和敞开的胸膛,他抱着游泳圈,把自己的拖鞋踢好远,再一路追着拖鞋跑。沙滩尽头的冰店,又看见那个黝黑的男孩儿,靠着卖冰淇淋的大凉伞吸一瓶汽水,植秀蹲在地上,脸依然埋在白色的裙摆。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哭了。
夕阳已经落到了海的那一边,把冰店的白房子,开满三角梅的篱笆,还有植秀蹲在地上的影子,全都涂成浅浅的绛紫色。青和停下来,他有些愤怒,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这个男孩儿欺负植秀了。那天,他亲眼看见男孩儿野蛮地推她,还用汽水瓶敲她的脑袋。
青和把拖鞋握在手里,在心里发誓,如果那个男孩儿再用汽水瓶敲植秀的脑袋,他就冲上去,用拖鞋抡他的脑袋。他很后悔,这次来海边没有带一支刺石斑鱼的梭标。可是男孩儿喝完汽水就走了,走出去好远,蹲在地上的植秀也站起来,朝着他消失的背影追过去。
2.
青和拎着梭标在海滩徘徊,石斑鱼都游在遥远的深海,而他只能靠着游泳圈在浅水里扑腾,而且,他还没学会潜水。远处,那个男孩儿穿着脚蹼,戴着蛙镜,拖着橡皮艇走过来,植秀老远地跟着,抱着一只氧气罐,她追不上他的脚步。急急地喊:“阿卡,等等我。”他叫阿卡,他们好象又和好了。
阿卡划着橡皮艇朝远处的海岛开远了,植秀一个人躺在沙滩上,用巨大的草帽盖住脸。她在睡觉吗?青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和她打招呼。他走到女孩儿旁边,他咳嗽了一声,他张不开嘴巴。
植秀把草帽拿掉,仰着脸看着他。青和下意识地捂住额角,退后一步。植秀笑起来,初夏的阳光毛绒绒的,在她的脸上渡一层柔和的金黄,她的睫毛多长啊,暖暖风吹过,扑闪扑闪。她问:“你的额头怎么了?”青和紧张地捂住额角,他说:“我的额角有一颗怪痣,我怕吓到你。”
植秀哈哈笑,做一个鬼脸:“我怕我吓到你。”她过来掰青和的手,真的是很大一颗痣,像是趴着一只青色的小螃蟹,她被吓到了。青和难过地解释:“小时候,它只有一粒枣核那么大,后来我越长大,它就越变大,医生说,它会长到木瓜那么大,覆盖整张脸。”
植秀安慰他:“怕什么,就当自己是黑皮好了,黑皮多健康。”远处,一群人在打排球,满身沙砾地在海滩上滚来滚去。再远处,几个人在唱歌,抱着吉他轻轻地弹唱: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青和说:“我不会打沙滩排球,不会唱歌,也不会游泳和刺石斑鱼,我还没有朋友,我很寂寞。”
“那你来海边做什么?”植秀问。“我放暑假,我从辽宁来看我爸爸。”青和指向远处的灯塔:“他在那里工作。”两个人躺在沙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要涨潮了,浪花冲上来,淹没了脚丫,有小小寄居蟹爬上脚指头,凉凉的,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