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压，雀鸟噤声。
滚土里洒下一壶黄汤，萋草丛生，白骨露野，面色清淡，也不知祭谁。末了将白瓷随手扔在一边，听个脆响。
“五年了。”
白电一霹，惊得寒鸦扑棱飞过。
“每年都来看你，带最好的酒——高不高兴？”
俯身触地，五指收拢，抓一把土——散乌覆面，细辨，还有笑。
“那就乖乖堕入六道，让我看看什么叫，万劫不复。”

“吁，吁！”
紧勒缰绳，乱蹄践四野，嘶鸣裂八嵎。长发高束，由疾风截去，些缕碍眼。垂目是扬尘，仓促再辨，头骨，趾骨——与个无面鬼。
从来医得了的是人，救不活的做鬼。我不识得的，是穷鬼。
而马蹄不偏不倚，就奔那无脸穷鬼。
“吁——！”
一脚蹬死，另足划将及地，侧牵马头，穿腹下而过，任它奔远。直身抚平衣褶，偏首看去，是个人，还是个漂亮的人。
转目屈膝，扶正个适才踢开的头骨，拍罢细灰。
“也不知，踩着的是不是你的人——还你？”

马蹄扬来时，也不避不退——若有人要在这里成了亡魂，也定然不是我。仰头，面不改色。
“管好你的畜（和谐）牲，不要惊扰……亡魂。”
话里有微妙的一顿，对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不生可怖，盯久反而觉出滑稽——他最爱惜漂亮皮囊，到头来，也跟芸芸众生没什么两样。
该是连他们都不如。
跟着笑出来，反问
“知道什么叫剉骨扬灰么？”
伸手到他眼前，白指黑泥
“我的人，灰都没有。”

翻腕一抛，嶙峋的脑袋骨碌碌滚远。
“那便说不是你的人，枉废我端这么久。”
拭净两掌，往马蹄奔处睨去，只余得几处浅洼。他笑，我便听他笑。等他笑够了。
“不瞒你说，我是个治病的，见的生人死人都不少。”
“有个人——”指脑子。“这里有问题，把他儿子烧就的骨灰吃得干净。”
十根指头遍着尘泥，杵在眼前，移目身下黄土，一坛酒，半地碎瓷。
“你呢？”

“……”
脸色一瞬间冷下来，花间打滚的人从来有温柔的皮子，里头的棱角却能轻易将人划得鲜血淋漓。
“来乱葬岗一不为毁尸灭迹二不为祭拜故人，我看你才有病。”
大路朝天，偏要与他对上。眼皮子也懒抬，堵他身前。
“劳驾，让让。”

“话说得跟我对你有意思一样，少给自己贴金。”
白眼一翻，快要到天上去——妙在有副好看的皮囊，浸润风情二十年，还像含怨带嗔。
“小小年纪妄称医者，一言不合就要下药，看来是个庸医——治死过几个？”
伸手推一把，顺道在他白袍上留一双爪印。这下舒服了，冷哼
“非得等我动手。”

想也不想要回嘴，临到头却生生止在唇际，一句也驳不出来。
默了片刻，反笑。
“多你一个也无伤大雅。后头排着吧，指不定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快马加鞭，还赶得及补上一刀。”
顺手要拍他那畜（和谐）牲的屁股
“我心思歹毒又记仇，一记一辈子，还不快走？”

你们俩

“欸——”
摇食指。
“纵你只剩半口气，我也得把你救回来。”
终起掌风，拂下衫上尘，振衣声里，伴调三两闷雷。心底不爽，勉作赢上三分，正色补道。
“想你死是一码事，治病救人是另一码事，倘真让我遇上那日，算你走了运。”
不待他动作临到，夹紧一踢，只将背影留他，还有翻身上马前的最后一声附耳。
“你忘了，我好歹从医，不是骗子。”
奔蹄迫迫，暮雨将至，便教他自生自灭，逞逞这口气罢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