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场寒霜终究是没有下完。
夜已深，遥远的法兰克王国，月儿弯弯亮亮地挂在枝头，像极了那丫头笑时的眉眼。
自从长安一别，此去经年，旧人皆已不在身旁，薇达死后，陪伴他的，只有那束玫瑰花。
那是妮可走之前送给他的，她用自己的血给花注了灵，这样可以维持数十年不凋谢，说是让他拿着，自己会去法兰克找他。她不在的日子里，有了这束玫瑰就像自己还在他身边一样。
法兰克王国能有今日，得益于当年丕平首相的一个决定，那就是指派给他的东行问道。看着一派繁荣的都城，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慧彦师傅，谢谢你。”他在心中默念。云和山的彼端，浮现出那位睿智的唐国僧侣亲切而慈祥的面容。
“欲行王道，必先制道。”正是这位可敬的伟大导师用实际行动教给他的真理。他不信教，却在慧彦师傅的身上学到了真正的信仰。
城堡天台是个俯瞰风景的好场所，连绵的远山青翠茏郁，居高临下，整个都城尽收眼底。往来商旅络绎不绝，裁缝铁匠这些手艺人们愉快地干着活，隐约可听见手风琴的悠扬，一定又是老贝克在奏乐了。看着阳光下的查理曼帝国，威尼斯的血腥残杀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一时间回了思绪，月亮还在天上高高地挂着，于一片乌云中若隐若现，朦胧的像海潮。
月亮，潮汐。他记得，那是遇到薇达的第一个夜晚，船在海上静静航行，她孤独的歌声寂寞得像一个影子，坚强的背影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也许是从未听过这位铁血丹心的长官嘴里的动人旋律，船员们都以为是海妖塞壬的诅咒，纷纷躲避进船舱，兢兢战战直到天明。
薇达，谢谢你的陪伴，愿阿拉保佑你在天国的日子里再无忧愁与伤痛。

2
一年后，法兰克首都亚琛城郊。
“真是奇怪……明明在这儿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赛特把最后一部分书整理好放入书柜后来到门口却找不到那盆玫瑰花，喃喃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循声望去，不由得吃惊到睁大了眼，差点喊出声。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素净的欧洲少女打扮，怀里抱着一小盆玫瑰，金发碧眼，一笑起来眼睛弯弯，还露出了一颗小虎牙，无论形神，都像极了妮可。
少女伸出双手将花递过去，赛特接过，平时无味的玫瑰此时散发出的香沁人心脾。
“不知道先生平时是不是太忙没有好好照顾它，我刚好路过，就抱回家去给它浇了些水。”
“多谢姑娘，我平时确实很少打理这花，即便不浇水，也死不了。”
“真的？这是为什么？人不喝水会死，花难道会例外？”
“实不相瞒，这花，是我一个故人的，她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进行处理，延长了花期，临走之前交给我，说让我等她。本来只有一支，栽进盆里便一直在缓缓生长。”
“原来如此，世间竟有如此妙法，可真是有趣！那你的这位故人还在吗？我也想向她请教请教这种新鲜的方法。”
“她已离世十年了。”
少女讶然，一阵沉默后，抬头望向那几朵玫瑰，清澈的眸中眼波流转。
那玫瑰她曾梦见过，在梦里出现的还有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小姑娘清澈透明的大眼睛像红宝石一般，可是却长着一对有些瘆人的蝙蝠翅膀，那玫瑰就在她手里，她出现的时候整个天空都裂开了，伴随着雷电，像极了老祖母口中的恶魔。
“ 这奇异的景象令人生畏，可是她却飞过来拍拍我的肩，眨着大眼睛，说：不要害怕，我是前世的你。这次来，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了却一个心愿。
话音刚落，还未等我应答，她挥了挥手，旋即出现一面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许多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地狱、人间、沙漠、以及战争，往来面孔有欧罗巴人、阿拉伯人，还有东方人。可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黑发异瞳的英俊青年。
他看似桀骜不驯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真挚而忠诚的正义之心。从他助那些无辜的人逃出生天并坚持初心寻找王道的时候起，我便知道，他，一定错不了。
其实，我还是很羡慕那个阿拉伯少女的，纵然英年早逝，但那段珍贵的日子，是他用探索生命旅程之后剩下的时间所能给她的全部幸福。
那个花容月貌的长安姑娘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第一个无意间闯入她心房的男子。家破人亡之后，巨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可看似柔弱的她并没有一阕不振，我想，一定是上天也被这坚强的姑娘感动了，所以将一位侠骨柔情的剑客与她，琴瑟和谐。
还有那位痴情的天竺女子，留在人间千年，只为看一眼他的容颜。
那名叫慧彦的僧人用生命点醒了一个迷途的灵魂，他的同门以天下己为任，纷纷殉道亦万死不辞。
前世的记忆逐渐明晰，种种超出我认知的事物令我明白，我看到的不再是眼前的生活，而是这个世界。东方日出处微微发亮，我知道，眼前，是触手可及的温度。” -----引号内节选自珂塞特（妮可）回忆录

3.
婚后
少女珂塞特抱着小狗波尔坐在天台上，倚着栏干，如水般的月光静静地打在她身上，侧面望去，像极了古希腊神话中的月神狄安娜。
月光下的亚琛城温柔得像一个梦。夜风微微凉，隐约嗅到有玫瑰和茉莉的香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波尔从主人的怀中跳开，摇着尾巴。一件宽大的外衣被轻轻地披在了少女背后，来人一声轻叹，这丫头，也不怕着凉，又在屋顶上睡着了。
黑发青年俯身抱起珂塞特，看着怀中少女安详的睡颜，转身向楼下走去，深邃眼眸中流露出少见的月光般温柔之色。
熟睡中的珂塞特也笑了，倚靠的栏杆仿佛变成了他温暖结实的胸膛。
“喜欢……最喜欢赛特了,赛特…不要走…”。怀中人突然眉头微蹙，发出含糊不清的轻声梦呓。
行走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梦见了什么，赛特只得柔声安慰道：“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可好？”
像是感受到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周身亦被温暖环绕，珂塞特渐渐安静下来。
来到床边，赛特放下怀中的娇小身躯，取掉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宽大外衣，为其盖上被子。窗棂将投射进来的月影钉上十字架，方方正正的打在雪白的被单上，霎时变得柔软服帖。
转身欲走，指尖忽地传来些许温度，几根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手。
熟睡中的少女有着和前世妮可一样的俏丽面容，如果说前者像一株暗夜里沐浴着星光的玫瑰，那么后者便在此基础上多了些茉莉的淡雅灵秀。似乎能发现少许莉莲的影子
回想起往事，自己似乎真的甚少注意到这个丫头之前做过的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是因为她对自己有情。加上她是撒旦派来的人，一直对她有所防备，面对她主动热情的示好，自己只当是不懂事的玩笑，也从未放在心上。她每一次看似无理取闹的大哭，每次有其他女性接近自己的时候的皱着的眉头和泛着水光的眼以及只有对自己才会显露的天真无邪的傻笑，这些孩子气的表达方式，无一不能够表明，她那颗绝无仅有的，深爱着自己的心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使转世投胎也没能忘记，要心心念念地寻找自己前世心爱之人，即便时日无多。
这傻丫头，天下的好男人那么多，又不缺他一个，何苦呢。
这么一想，不由得对她生出些许爱怜之情。
她对自己是如此，自己却对她视若无睹。
追寻王道的旅途有你陪我，如今亦只剩你一人，就让我伴你共度此生吧。
黑发异瞳的高大身影俯视良久，弯下身去，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
“我以法兰克王国首席近卫军团长的名义起誓，此生绝不负卿”。
转身离开卧室，径直走向书房。
此次回程，他将白府中的书一道带了回来。老先生的藏书够他看一阵子的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一首是《诗经·郑风·子衿》的节录，一首则出自《诗经·召南·摽有梅》。
他记得，第一次听到，是那个长安姑娘王思月念给他的，也是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当时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觉那柔美而清丽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淡淡辗转的哀婉。
后来，他身死前在东平郡王府的密道后将父母双亡的她托付给了张客，这个人如其名，有着侠骨柔情肝胆相照的仁义侠客。
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而安史之乱后，这个刚强的姑娘苦练武艺，和张客一同，带着那只颇具灵性的狮子，除暴安良，替天行道。有如乱世中的一股浩然正气。
王姑娘，张兄，愿你们此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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