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四)
一场戏,落幕了。
夜幕,也落下了。
灯影交错,火光葳蕤。杂乱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着场面的话,想着心中的事。最后,胭脂水粉,霓裳羽衣,纷乱的烛,跳跃的弦,嘈杂的人生,都掺在酒水茶叶里,随着抬手,一饮而尽。
活着已经很累了,却还要唱着疲惫的歌,演着漏洞百出的戏。
人生如戏。
……
孟瑶曳着水袖,提着衣摆,松松垮垮地退入后台的房间。
这几场他戏唱了许久,早就得心应手。现下戏终了,竟还有些意犹未尽,恍恍惚惚,朦胧得像是还在戏里。
可戏总有结束的时候。
他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是为什么而叹气。如此心下更加烦躁,便加快地抬了步子到镜前,速卸了妆容,拆了头面,只剩一件戏服未换。
他看着镜中的脸,人们口中“妖艳绝美”的脸一一没有粉黛红妆,没有妩媚娇柔,清清淡淡,秀气白净,素雅温和,干净得好似一个书生。
可又有谁能想到,正是这张脸,上了红妆脂粉,便是另一副模样了呢?
正真的艳美绝伦,娇柔胜似女子的模样。
他苦笑,也只有在四下无人时,他才会苦笑。
戏服穿着多少有点麻烦。可他没想到,他刚解开一颗盘扣,春语笑便冲了进来。
孟瑶一愣,看着气喘吁吁春语笑,有些诧异:“怎么了,笑姑娘?”
春语笑却等不及他发问,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往外冲:“东西不要了!快走!”
孟瑶有点没反应过来,春语笑就已经把他拉到了门外,可刚转过一个弯,就被拦住了。
一个白净的日本兵拦住他们,用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午道:“我们将军,想请孟老板出来,谈一谈。”
春语笑心底一沉,心道还是晚了一步。面上却不不露声色地挡在孟瑶身前,淡然道:“今日戏班有事,不适多留。还请军爷替我转告将军,他日有空再聊。”
她的话说得诚恳,语气也不亢不卑,拿捏得正好,但孟瑶还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阴霾。应着这情景,他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想占他便宜了。春语笑现在在维护他。
何况,春寒班戏子的清白,不能毁在一个日本人手上。
春语笑不准,也不愿。
日本兵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们走,仍是固执地拦着他们:“笑老板,将军只是想与孟老板,谈谈戏曲。将军,喜好中国戏曲。”
春语笑心下挑眉冷笑:谈中国戏曲?怕是想借此发扬日本的四季歌吧。喜好?呵呵,这可不是个好词儿……阿瑶的名声可不能败在这儿啊……
看着春语笑“笑容满面”,孟瑶只能在心中默念希望这位小哥自求多福吧。
她故作为难又沮丧地说:“好吧,请军爷带路。”然后趁着士兵转身大喝一声“军爷小心”,便顺手从旁操起一杆旧扫帚对着士兵的头猛地就是一下!
“扑通一一”
唱戏的本来就要练手腕,春语笑又是自幼习书画的,腕劲儿足得很,这一下还带着股冲劲儿,合着劲头不比薛洋下手得差。可怜那士兵,不过转了个身,回头就顿觉脑门一痛,随即意识断开,当即倒在地上,彻底没了知觉。
春语笑把扫帚一撒,对孟瑶道:“快走。”
两人一路无阻,从后台绕到后门,最后一头扎进了后门早已等候多时的黄包车上。
他们原先是坐常府的车来的,现在这情况,怕是如何也坐不得了。
唱了大半天,春寒班的其他人已经先走了,就剩下他们两个耽搁了一会儿才出来。于是巷子里就只剩下两个黄包车和车夫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倒是好找。
上车前,孟瑶犹豫开口:“笑姑娘……”
春语笑打断他:“先回府再说。”
黑暗中,孟瑶听出她在极力隐藏声音里的激动与不安。
他抬起头,天空很黑,无星无月,一片阴云,沉得好似要踏下来,压抑得让人惶恐。
春语笑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要变天了。”
“嗯。”
“别怕,先回去。我再和温若寒商量商量。”
“好。”
随着车轮急速沉稳的滚去,两辆车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小巷里没有灯,他们又不能走大路,可车夫却很镇定。他们总能在一片漆黑中找对方向,并且巧妙地避开一些麻烦。因为他们心中自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灯,那是他们对于自己行业的自信。
只是,不知是否是天气的缘故,天色似乎愈发沉郁了……
……
此时一一
常府附近的一处小摊上,蓝曦臣站在摊前,看着一片灯火通明的常府,淡淡开口:“准备好了?”
小平在他身后点点头:“可以了。”
……
翌日,笑府收到了一件“礼物”。听守门的老杨说是一个军人送来的。
春语笑觉得奇怪,便着手拆了布包。当布包拆开的那一刻,一个棕漆檀木箱子露了出来,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孟瑶昨日扔在常府的服饰头面。
这……是什么意思?是常慈安还是日本人的挑衅?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温若寒的来电给了她答案。
昨晚他们二人打伤日本侨民后,常府一片慌乱,有一个个头矮小的日本军官已隐隐有发怒的征兆。常慈安笑也不是退也不是,客人们个个不知所措,全都干杵在那儿,装作慌忙模样。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人替所有人解了围。
原来当晚,有一个个头中等的副官突然进来,说是要替他家司令的亲戚拿东西。还说那位亲戚家里有位病人正急着要人照看,所以走得匆忙,落了不少东西。
这一番话或多或少化解了些矛盾,一些口才好的已经就着这理由说下去了。毕竟人命关天,这又是在温若寒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