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占坑

壹
“今日颜将军指了名儿要听你的戏，给老子好好唱！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戏班头子的大吼从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冲出，我顿了顿正往脸上画着油彩的手，画偏了一笔。
故意穿错了戏服登台，把头发弄得凌乱无比，然后捻起兰花指开唱，声音却细小如蚊呐。
我把这台戏唱得坏到了极致，只是为了台下那人一次厌恶的皱眉。
一次，就可以让我脱离人世的苦难。
可惜，没有。
戏班头子已经在后头气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人还在台下，他可以立马冲上来将我碎尸万段。
一曲终了，我没有回幕后，而是直接跳下戏台，站在那人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也不下拜行礼。
“颜钦。”我直接唤他的名字，大为不敬。
他却仍笑意盈盈，端着自己的茶盏起身走到我跟前：“唱这么久了，该润润嗓子，来。”
我甩开他的手，茶盏落地碎了他却不理，温柔地抚着我的发：“又发什么脾气？他们又打你了？”
“没有！绝对没有！”说话的是戏班头子，此时正跪在地上，一脸惶恐，“颜将军您可别听——”
“啧，话真是多，”颜钦打断他的话，随手抛给他一个钱袋，“一个月，她的身上不能出现新伤。我会每天来。”
“是是是，将军。小的这就引您去云烟姑娘的房间——云烟姑娘，快把脸上的油彩卸喽来好生陪将军！”
颜钦一脚踹开他，拉着我往房间走去。

嘤我用的电脑不知道排版好了没有

　叁
　　有了颜钦给的那一钱袋的碎银子，戏班头子果然没再来为难我。没让我上台唱戏，也没让我洗衣做饭。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并且为了让我讨好颜钦，还时不时送来一些发钗珠花、胭脂水粉。
　　颜钦是每日会来，不过就是喝喝茶，听我唱支小曲儿，揽着我睡一晚上。
　　日子过得甚是舒适。
　　“云烟。”
　　颜钦的声音盖过珠帘作响。
　　我起身行礼，抬头时看见他还穿着朝服，不由一怔。
　　他拉着我坐到案几前，喝了一口茶盏里的冷茶：“西北战事吃紧，陛下遣我出征。”话落他放下茶盏，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至少两年。”
　　炉子上新煮好的茶水在咕噜咕噜地响，我去将它提来，倒掉茶盏里的冷茶，斟了一杯新的推到颜钦面前：“有您这样的将军是我朝之幸。”
　　他猛然执住我的手：“那你感到幸运吗？”
　　我微微低头垂下眼帘躲开他的目光，不答。
　　他好似叹了口气，放开我的手：“待会儿会来一个姑娘，我不在的时候她会照顾你，若是你有什么事可让她联系我。”
　　“是。”我应着，又替他斟了茶水，“将军……何时动身？”
　　“今日未时。”
　　“……是。”
　　坐了一会儿颜钦的近侍敲门：“将军，马匹备好在北城门外，副将等着您去大营点兵。”
　　“好。”颜钦起身踱出门去，我跟着一路送到城门，临上马时他转身拥住我。
　　“云烟，等我回来，就向你提亲。”

肆
　　我伫在城门口，听着马蹄声渐远。
　　伸手摸了摸眼角，却抚下一滴泪。明明看见地上的水洼没繁密的雨点砸得不能平静，身上却没有一点湿。
　　转身欲走却差点撞上一人。一袭青衣，一手撑伞举过头顶，一手摊着一张方巾。
　　“姑娘若是不嫌弃。”那人把方巾往前递了递。
　　我看见他腰间的牌子，没有接他手中的方巾：“……将军的人？”
　　“是。”
　　我从袖里摸出方才颜钦给我的小像：“……乔笙？”
　　“是。姑娘可唤在下阿笙。”
　　“……”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阿笙？”
　　“在。”
　　“将军缘何说你是个女子？”
　　他不答话了。
　　“嗯？”
　　“姑娘随在下回去吧，下雨了，姑娘当心着凉。”
　　“会湿鞋。”
　　“道路平整，没有水洼，不会。”
　　“会。”
　　“……”
　　我如愿以偿地爬上他的背。
　　就像小时候那样，安稳地快要睡着。
　　“云烟。”
　　他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唤我。
　　“嗯？”
　　“我跟了将军。将军说我是女子，我便是女子。”

伍
　　乔笙是长我五岁的邻家小哥哥。家乡饥荒，家人都被饿死。他便带着尚小我逃到京里，将我安置好，自己去寻活计，早出晚归。
　　有一日他回来甚是开心对我道，他如今在将军府习武，老将军说可以在府里寻个小屋住。
　　所以，他没有再回来。
　　我出门时被人贩子抓走，卖到了戏班头子手里。
　　直到如今，算算也有十来年。
　　再见到乔笙时，也是第一次见到颜钦时。
　　他已经是颜钦的近侍。我在台上唱着曲儿，看见他的脸写满了震惊。
　　一曲唱罢，颜钦把我招到他跟前去。我听见他问身后的人：“你也觉得她唱得好？”随后又看向我，笑得甚是好看：“云烟？这个名字到取得好。
　　“人也如云如烟，飘飘渺渺，近在咫尺却终不能得。
　　“你说是不是？阿笙？”
　　后来他便常来。只是身边的近侍换了另一人。
　　——
　　我从梦中醒来，睁眼看见头顶的纱帐，是颜钦命人挂上的，防夏日的蚊虫。
　　乔笙在我床边打了个地铺，月光从窗外来真好洒在他身上。
　　我听说她娘之前梦见一个吹笙的女子，醒来便认为腹中的这个定是个女儿，当即取了“笙”字作名。如今他称自己为女子，到算是圆了他娘的一个梦。
　　“醒了？”
　　我赶忙闭上眼睛装睡。
　　他似是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么？
　　我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心道：“可是如果当时不是你把我丢掉，我就遇不到颜钦了呀。”

陆
　　我没有注意自己竟笑出了声。
　　乔笙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掀了掀唇角好像要说什么，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睡吧。”良久，他轻声道。
　　“睡不着。”
　　我从床上翻下来，跨过躺着地上的乔笙，站到窗前看月亮。
　　新月，明朗皓洁，周边是渺渺云烟。
　　“你看这月色是不是和我们离乡那晚一样？”
　　“嗯？”
　　乔笙走到窗边，给我搭了一件薄衫。
　　我看了他一眼，将薄衫扯下来，冷声道：“也和你走的那天晚上一样。”
　　“我第一次登台，第一次遇见颜钦，也是一样。”
　　“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那么赶巧呢？”
　　乔笙没有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阿笙，你说这就是命数吗？”
　　“我的命数，就是这样的吗？就是这样，让我背井离乡、让我从富农人家的掌上明珠沦为一个戏子吗？”
　　“等将军回来吧，他许了，说要娶你作妻。”
　　“他何必？”我苦笑着摇头，“将军与戏子，成何体统？况且……”
　　“什么？”
　　况且我还能等到他吗？
　　喉间用上一股血腥，我用力压下去才没有将那一口血呕出来。
　　等不到了。

　柒
　　颜钦是第二年的腊月廿八回来的。
　　彼时刚打完胜仗，说是特地赶了脚程，回来陪我过年。
　　“其实将士们也想早些回京的。快三十了，回去好和妻儿老小一块儿吃顿年饭。”
　　乔笙一边摆茶一边解释道：“将军还要入宫面圣，明日才能过来，怕你多心，托了人带了封信回来，要你亲启。”
　　我坐在镜前搽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以免引起“你是不是生病了”的怀疑。
　　“你近来为何每天都在用胭脂？我记得你以往是不太喜欢的。”
　　乔笙站到我身后，伸手要将我脸上的胭脂抹匀。
　　我扭头避开，没有回答。
乔笙的手在我脸边停了一阵，最后还是放下来，声音微颤：“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
我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将鬓边散落下来的发别到耳后去。
“阿笙？”
乔笙久不说话，我便出声唤他。
“你是不是对将军……”
我从镜子里看他的眼睛，目光相撞，他迅速地避开，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哑声打断我：“没有。”
“呵……”我往发髻上簪了一朵珠花，“将军一定待你不薄。”
“……”
“否则你也不会丢下我，”我转头对乔笙笑了一笑，“对否？”
我看见他在袖口处紧握成拳的手，猜他心里一定气我如此想他，却并未开口反驳，只因从小性格使然。
可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曾因唱错戏词被戏班头子卖去青楼，”我小声道，“可是老鸨看我瘦小，没几两肉，不肯收我。”
后来戏班头子把我狠狠打了一顿，现在背上还有疤。
乔笙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不然我今日就不是站在梨园里跟你说话了。”
“而你今日问我肯不肯原谅你？”
“云烟……”
“早知如此，我宁可留在家乡死于那场饥荒，”我突然恶狠狠道，“也不要……也不要跟你到京城。”
乔笙忍不住推门出去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拂去嘴角溢出的一丝红。
　　

捌--乔笙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我离开云烟的房间时心里充满的气愤让我没有发现端倪。
第二日我随将军一同来到梨园，云烟一个人在戏台上，从上到下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她见着我们，微微福身退到幕后。戏台上响起琴和锣鼓的声音。
八侍女随虞姬上。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颜钦坐到台前，听着戏，眉头却皱起。
“……霸王别姬。”
虞姬？
我心头一阵不好，却不知由来。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妾妃若是同行，岂不连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自刎于君前……免你牵挂。”
颜钦握着茶杯，眉头拧地更紧。
虞姬欲夺项羽腰间宝剑，项羽却并未来得及避开。
颜钦倏地站起来，飞身前去要劈掉云烟架在脖子上的剑。
晚了。
云烟倒在戏台上，四周静寂。
我看见她的嘴角是微微翘着的。她是解脱。
颜钦也没有说话，扯了块衣料捂住云烟脖子上的口，将她抱回房间，将戏服脱下来换了常服，又梳了头发，画了黛眉，搽了胭脂。
果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滴泪也没掉下。
“厚葬。”可他的声音是哽咽。
“是。”
-完-

原谅 我好不好【哭
我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