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借一句歌来开启这个故事——
“听飞雪轻拢三川遏 逆溯往昔历历如昨
独自煮酒伴歌 无人相和 终难平仄.......”
——五音JW《白驹过》

【正文】
（1）
“韩大人，外头的雪……已三尺深了。”
积雪的颜色，就像我如今的两鬓一样。
弱骨纤羸的书生们都为我担忧，他们担忧以我现在的年纪，能否还熬得住，能否一力将如此厚重的史书撰成。
呵……他们没有看见，放置在桌台前的明镜中，映出那双已然浑浊的老眼，其中，却依旧含着，新雪一般的光色。
这般清冷明亮的光色啊，当年三军之内，番营之中，可是少有人，敢直迎其中锋锐呢。
但总有人能迎上的。
透过百炼方成的水心明镜，恍然之中，我仿佛又窥见，那个迎上来的人，天际流云一般的身影。
……

（2）
那一年，我才是个只有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他竟比我更小。
但他的威名，却已经传遍了宋金两军——打碎免战牌，单挑斗败猛将金弹子；于是乎，满军皆传，岳家有男初长成，几乎都忘了我们韩家，亦有新人换旧人。
其实我当日，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但当着岳元帅的面，我自然不好表露出来。
岳元帅让他送我回去，这家伙当真银锤一亮，大喝一声——
“快些让路！待小爷送客！！”
——果然是意气飞扬，好似流云横空，纵使朔风凛冽，亦无可吹彻。
我服的，不止是他精湛的好武艺，更是这般热血的好气魄——男儿若为将者，有此两般，足可报国。
我忍不住对他说了一句。
“蒙你送出番营，我再无不送转去之理。”
他点头答应了，不知是真的拗不过我，还是也想看看，我是不是他也值得相交的朋友。
那一日，他冲进敌阵，我杀出番营，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回合，仿若身入无人之境——刀光剑影，血气纵横，我看见了他，身姿矫健，仿佛兮清云蔽月；他亦看见了我，刃上眸中，光华若三川新雪。
他笑，我也笑，我们一同往树林中去，下马撮土为香，对天八拜之后，便是士为知己者死。
所谓男儿相交，正是如此——只消意气相投，流云能容飞雪，飞雪亦可入云。

（3）
在那段久远的岁月，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并肩作战，共抗敌虏；他的锤头与我的枪尖，不知各自杀伤了多少敌人。
我不知道他有时候，会不会也这样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百战百捷，如果能一直这样比肩相并，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但我们都知道，日子，是不会为人停步的。
就像，飞雪出于云中，却终有一日，会从云端落下，覆盖苍茫茫山河。
好似雪落人间之前，于云海之上的轻舞，我和他又一次在树林中相遇。
彼此都知相见日短，所以一定要把最重要的话，和对方说完。
“贤弟心中最深的念想是什么？”
爽朗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漫散，若中天云卷云舒。
“兄长，你莫不是明知故问——自然是逐敌千里，复我河山！！！”
“——没有别的了？”
他的眼神总是那样明澈，看不到一丝阴霾。
“嗯，没有了——那兄长呢？兄长心中最深的念想，又是什么？”
我也微笑，却将笑容之中的深意，隐藏在目光中的一抔新雪中。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呢。”
兄弟之间本是没有秘密的。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呸，故弄玄虚……”
“——非也非也，不是不道，只是时候未到啊……”
“得了，到那时候，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我才不想等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依然看着他的背影笑。我也希望他永远不要变老。
——可那时的我，却始终没料到，镜里梦中人，竟然真的来不及变老。

（4）
台前，镜里；一方砚，一支笔；一段白纸黑字，一段故梦与史说。
墨色，流淌到了那个雪夜。
也许他，原本就是天边的一片云，苍天发现了他的遗失，这才忙不迭要将他收回天上去；苍天虽有眼，却是否无情？无数伤情感怀，无数人间恸哭，无数血债恩仇，到最后，无论如何收场，都不过是一笔墨色做结，积雪深覆青冢。
而天际的云啊，却永远不可能，再降下人间来。
徒留我颓然乎其间。数十载光阴历历在目，在他转身去后的岁月里，我又做了些什么？
——我曾放下枪，执起笔，挥毫泼墨，金榜题名；
——我曾领过军马，统过钱粮，世人传说，“军纪严明，成绩斐然”。
——我曾出使过我们的敌国，亲自用双眼去看一看，年少之时，梦想踏破的地域；
——我曾在遥远的南方上任，望一树橘绿，追想那不为人知的往昔；
——还有呢……？
我的父亲曾经说过，“‘莫须有’三字，岂能服天下？”
——【父辈恩，同辈义，世道人情，昭昭天理，我自记之，念之；履之，行之。】
所有的这一切，最终，亦皆映入，水心镜里，青卷灯明。
可还有最后不诉人言的一笔，我只将它，深藏在心。
“兄长呢？兄长心中最深的念想，又是什么？”
——为兄者，自然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想。
——但那些你看不到的事情，来不及做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你看，替你做，替你实现。
——你曾希望自己永远定格在青春里，那就待我，在替你老去之时，再将一切过眼烟云，慢慢说与你听。
流云归处，有飞雪的心魂；飞雪尽处，是云迹的延伸。

（5）
这一卷卷《水心镜》啊，也不知道究竟写了多久。
终于——
“书成了。”
“诶！！”
那些发色尚青的后辈，满脸惊喜之色，浑不顾还伏在案台的我，却是真的有些累了。
虽然累，但却亦是，无憾了。
——【你，书写了你想要的人生；而我，把你写进了我的史册。】
至于那个，还未告诉你的愿望么……
“韩大人——？！您……不如先归家休息吧？”
终于有人发现，我累了啊——在窗外的雪，这一生的飞雪，终于要停下来的时候。
“不必了——我只要，歇一歇，就好了。”
是啊……只要让我，在桌角的水心镜前，再望一望，那新雪一般的光辉，还不曾变——就是真的好了。
雪……最终又会去哪儿呢？
阖眼处，却是水心镜的尽头，天光明澈如昨——我似在无形之中向上升着，却也好似听见，那个无迹的影子，正在轻轻诉说——
“你…….终于要来告诉我了吗？”
——是的，我来了……
正如人说，落雪升华，终复还云际之中。
【THE END】
【2018/08/24】

【尾声】
除了顶起四十米大锅（防砸）默默逃走，我好像没别的啥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