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
像是悲哀的挽歌
我问自己
你疯了吗
或许
我说
我于是走向那片黛青色的海
水漫过脚踝，小腿，膝盖，腰胯
渐而淹过胸口，脖颈
洇染了红色的纱巾
连同长发湿冷地黏在肩后
呼吸凝滞
海水在我周围涌动
折射着岸上的粼粼灯火
宛如揉碎了的皎皎月华
随波沉浮
隐隐有缺氧的感觉涌入
连吐息都困难
我笑
很开心的笑
红纱巾漂浮在身后的海面上
像是水中绯色的浮藻
又恍若鲜血自水下氤氲而上
殷红得艳丽妖冶
我沉入水下
水浸入眼睛，耳朵，口鼻
淹没头顶
披散的长发与红纱混在一起
在水面上弥散如锦
已许久没有游泳
好在还未完全生疏
纱的两角缠绕在左右手指
我拖着红纱
像船拖着渔网
背离灯火辉煌的海岸线
向着阴影笼罩下近乎不可视物的深海游去
水呛入口
我尝到海水的苦咸
比之泪水更甚
一时四肢失了协调
在水中犹自挣扎
水迷了眼
全然看不见东西
但我还是找到了游泳圈
忘记说了
我一直都带着它
推着它不让其离开方圆一米
我扒着外圈喘息
唇齿间满是苦涩
我低低地笑
仰头将海水混着唾液咽下
借着泳圈的浮力半出了水
红纱于是再次黏上身体
我将它扯下
如蛇蜕皮
如精怪在子夜撕下白昼用以伪装为人的甲壳
我已不再需要它了
夜色冥茫
已做好了最完美的伪饰
我终于不需以此裹身
我将长纱自上穿过泳圈又从水下绕出
两端捏在手心
而后推开泳圈
我重又坠入深水
双臂破开水层
水上吸气
水下吐息
手中牵着红纱
红纱系着让我力竭时不至溺亡的东西
游出数十米外
我再次乱了呼吸
一口气息尚未提起便不受控地
又被引力拽回水下
四肢沉重而笨拙地挣扎
在那个地方
即使绷紧了脚尖也触不到海底
为何不就如此松了手?
我想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海下
水灌进喉咙
我扯紧了红纱拽回泳圈攀着它大声咳嗽到干呕
我想起东野《嫌疑人X》的结尾句
“好像正在呕出灵魂”
周围五十米的海域只剩不到十人凫水
我身边亦是水波荡漾的空荡荡的海
黑发纠缠遮了视线
我以指尖悉数拢到肩后回头看向海岸
灯火已融成模模糊糊的一片
看不清人
吾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但有时
却好像我根本就一无所有
所谓拥有
皆是幻梦
梦醒时分
便作虚无
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
孑然于世
好比眼下
吾爱
你听
没有人声的鼎沸喧嚣
你能不能听到人鱼在迷失古城亚特兰蒂斯哭泣
泪滴在手心化作星光点点的钻石
你能不能听到蓝鲸在广阔幽深的深海唱歌
寻找一个与他音频相同的同类
我抬头看着天空没有星星
夜幕低垂好似黑天鹅绒幕布
我笑
即使呼吸困难
笑声都显得那么古怪
吾爱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月台等车的旅人
我坐在长椅上
看着表
等待那班迟到的大巴
可它一直不来
一直不
这里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我想离开
我迫不及待想要跳上我等的那辆车
它会带我回家
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温
我冷
我不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
我格格不入
我想回家
在家
我就再也不会感到
在这片土地上无休无止折磨我心的悲哀
我沉浮在黛青色的海中
身侧红纱袅娜
我想起村上《挪威的森林》
“我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中央呼唤着绿子”
吾爱
我想起了你
德
我是否有资格说
爱你
呵
许是没有的吧
此时
我一无所有
没有退路亦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可即使没有又如何
我亲爱的
你已在十五世纪七十年代战死
你我之间隔着五百年的光阴
我爱你，与你何干?
红纱遮了不可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
此刻缠绕指尖维系着我的生命
是否这就是人世的道德绑架
那所谓的伦常
可这水是如此温暖
像回到了胎儿时期母亲的子宫
在那里
我再无恐惧
因为不会有任何人，或事，或物可以伤害我
放手
我得以在沉睡中安歇
我回身遥望海岸
那模糊成一线的灯火那么绚丽
却灼了我的眼
我松手
泳圈携着红纱飘往远处
很快的不是吗
真的很快
虽然会有些痛
但比之曾经经历的和未来将面临的
眼下所受即使再叠加十倍
亦显得微不足道
口中气泡溢出
上升，然后破裂在海面
身体自然动作
宛如天际流云逸散
宛如枝头樱花凋谢
行云流水
流畅得仿佛是这海的一部分
我追上飘出十米外的红纱
连同它所系的东西狠狠拽回身边
有什么用呢?
我们必须考虑的事只能是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