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意思是你要开戏

【梦醒时分，窗外鹂声婉转，晨光洒落雕花小窗，照不进这一方纱幔。极小心地侧首，瞧见他安静地垂睫，嘴角尚带出弧度，便忍不住也弯了唇角。手自被褥中伸出，在触及他面容的前一刻顿住，又缩了回来，轻叹一声，尽量不惊动他，掀开帷幔下床，自毯上拾起昨日垂落的衣衫披好，闻床上窸窸窣窣声音，温然道】
“您醒了。”
【似是陈王与我相识这般久，发生些什么，本是顺理成章，我是红倌，不由推拒的身份，而他是金主，是恩客，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他偏偏等了那么久。】
【是我自作多情？】
【接过侍婢端来的水盆与面巾，为他沾好水，拧得恰好，以胡凳置在他床前。挽袖拿起汗巾，为他擦脸，细致地拭净面庞与手，专注而温柔。这类事，我从前做得习惯，如今也熟稔，只是从前是为他人役使，今日是，为心所役。】
【岁月啊，往后一如今日，该有多好。】
【垂眸】
“我要回去了，离楼太久，是要受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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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睡得再沉，但身边的温热骤然离开时，也总会轻而易举清醒。
我撑身坐起，看着他披起那一身红衣，终于不再像往日那般规矩齐整，倒是有了几分头一回见时的散漫与不羁。但终究不像。现在的声闻，太乖顺，乖顺到我险些要以为曾经见过的那般模样是梦中恍惚，黄粱一场。
任由他拧了温热的帕子替我细细擦过脸庞与指间，我看着他垂眸专注的样子，眸间一柔。
指尖拨开他鬓边垂下的发，手上轻覆在他脸颊上，展唇一笑
：不急。浮梁那我让人去说，你只管待着。
我望向他，眼瞳中印着那抹红，仿佛瞧见昨夜灯火之下，这人绽开至极致的美感，比我曾经见过的美人，看过的山河壮丽都更要动人心弦。
我抚了抚他眼角残存的红痕，低低一声叹，替他将压在衣下的那一缕发丝拨出。
：不要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这陈王府，虽说无足轻重，但总能护得了一个你。
这种想法，不知何时凭空而生，我从不曾在心中提前思量打下腹稿，但话语出口时，却并无一丝滞阻，就那般轻而易举，仿佛思虑过千万遍一般流畅。
是的，我愿意将他纳入羽翼之下，替他遮去外界飘摇的风雨，予他一份岁月安稳。
我以为，我再不济，也该做得到。

【他为何要护我，我于他而言，又是什么呢？他又愿意护我几时呢？目光凝在他眸中，沉沉的哀戚消逝在长睫一扇之间，随后墨色里是茫茫的雾，谁也触不到深处。】
“声闻于殿下来说，是什么呢？”
【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问话，僭越得惊心动魄，偏偏语气顺从柔软，清浅如鸿羽拂过水面，是晨风掠过树梢的簌簌叹息。】
“若只是为了这一次床笫之欢，声闻不值得您这么说。”
【可我心里隐隐觉得，他不是这样随意轻浮的人。褪去这些日子的顺从乖巧，明知说错了话，仍固执地望着他，不带半分笑意】
“声闻只是风月场上任人采撷的倌儿，身家性命，是可用金钱衡量的轻贱。”
【随后却笑，似是在激他，却也是实话】
“声闻今日进得了陈王府，明日也可能会进宋宅、过刘府。”
【放下水盆，跪坐床边，一如往昔。我要活着，便不能由他护。默然半晌，稍稍侧脸，任由垂发挡住神情】
“声闻失言，扰了您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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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爆发猝不及防，可我却不觉得意外。似是潜意识间，便知道，合该有这样一场。
没有谁永远都是没有脾性的乖顺，如果有，那只说明，尚不曾触及其真心罢了。
掀了被子起身，我未曾看他认错时的容色，我不愿见。故而，背身于他，取了外裳慢条斯理穿好。
：今日陈王，明日宋君。
我笑。
：那宋君刘郎要庇护于你，你亦这般抵触乃至质疑？丝毫不顾扰了人的兴致？声闻——
我唤他名，系好腰封，回身瞧他。
：我对于你，又是什么？
我不待他答，原本也便不想追问出答案。目光落在他瞧不清神色的半张脸庞之上，我沉吟着，转而往左侧去，在那堆满画卷的桌后落座。笑意渐歇。
：你知道吗？我这陈王府，从不庇护任何人。因为陈王尚且不能保全自己。
垂眸推开画卷，扫过一张张温婉或艳丽的脸。
：其实，你若与我保持点距离，对你是好事。只可惜——
我抬眼望他，这个角度，堪堪能将他全部神情纳入眼中。我瞧他神色，唇角抿出一道锋凌
：我自私。

“殿下于我——”
他于我，是什么呢？是撩动心弦之人，是往来恩客中，最为温柔的人，是待我好的、想要庇护我的那个人。衣料摩擦之声响起，收拾好情绪，再偏首望去时，他已衣冠齐整，迈步离床。
“是恩客。”
他是恩客，没有什么不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我心中激起涟漪，也可以挥袖离去，不在我生命中留下一丝温情。那时我可以端然带笑，若无其事地与他拜别么？
我必须可以。
将汗巾拧净，交由一旁的侍婢，随后听闻那句“我自私”，身子一颤。此间的光和影垂落在他的眉眼与手中的画卷，我忽然不敢多看，惧于让这画面深入脑海，惧于让他入梦，惧于让自己情深。他尚不能护全自己，又可知他想护的这个人，是怎样的来历，于他，又会带来多大的伤害。
“我也自私，殿下。”
自床边起身，赤足踏过地上绒毯，走到他身边，随后坐在他身侧毯上，靠着他的膝，仍是乖顺而任人采撷的模样
“您只能是恩客，不能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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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夺嫡最为激烈的那段时日，哪怕实际上没有我什么事，他们皆不将我放在眼中，但我身处其中，却难免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我时常害怕，有朝一日一个不察，祸从口出，便丢了小命。因此，便养成了一个习惯。
习惯与他人交谈时，理智压制在情绪之上。先讲过那些言辞掰开揉碎，细细思考它的真假，琢磨它的深意，再作出合情合理又无害的反应。情绪，是在最末位，也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我难得失态，如今算是一回。
他这一些话入耳，心口处便有情绪翻涌，我说不清辨不明其中滋味，但总归知道，不是什么让人畅快的感觉。待它翻腾之后，我方反应过来——
他那些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我不能要的更多，还是他不能再前行？
：恩客。
我重复一句，
：那便恩客吧。
唇角稍稍牵起，我抬手抚过他的发顶，像对待乖顺的小宠一般。我将那些画卷摊开，一张又一张，形形色色的女子映着窗棂透过的曦光，个个巧笑嫣然。
：你听说了么？陛下有意为我择妻。
卫渐之向来无所求，也不是执着的人。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想要追根究底。
他终究是不同。

他有意将这话说与我听，那我便听着。发顶他的手抚过，我便仍伏着，面颊贴着他膝上的锦绣布料，似是能感受到那微弱的跳动。
有意贴着他的肌肤缓缓起身，随后坐在了他的膝上，目光恍如实质，偏又柔如丝缎，那其中的复杂与哀戚，隔成浓浓的一层雾，让人看不分明。目光下移，流连在他未理整齐的襟口，一如既往地抚过那些褶皱，如初见那般若有若无地触碰他内里的肌肤，手指向上划过他颈侧，双手将他环住，贴在他耳畔稍稍厮磨，呵出一口气，含着一句
“恭喜殿下。”
越过他的肩，我瞧见桌上那些画卷，明眸善睐的姑娘，温婉如水，名门出身，清清白白，或许在他人眼里，每个都是求之不得地福气。我却任由那些画卷刻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自己薄凉得，连怨恨自己的出身的想法都无。
侧过脸来，轻巧吻上他的唇，轻轻地啄着，轻佻风流，正是楼里倌儿门常用地伎俩，哪怕胸口闷疼得快要流出泪来，唇角也悄然勾起，瞧不出一丝破绽
“到时候，殿下记得还要光顾南烛松醪，让声闻沾沾喜气。”
抵着他鼻尖，两双眸子靠得这样近，却假装瞧不透对方的真心。
我想，他听到我的回答，应该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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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我想听的是什么？是失落，是酸涩，抑或是不虞。因为千万般情绪，皆因在意而生。
我望进那双眸，意图从中搜寻出丝毫遮掩的痕迹，可惜，遍寻而过，所及之处只有一片苍茫。什么都瞧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见到自己缩小的倒影，被遮挡在厚重深渊之外。
手臂揽着他的腰身，将人往怀中带了带，任由他在唇间轻触，抬手拂过他的发，掌心拢在他的后颈，拦了他退去的方向。
额间相抵，我再一次望进那双眼。
：成家了，可如何再进声色之所？缺了恩客，声闻哪来的喜？
我看着他，稍稍退开些许。目光逡巡过他的眉眼，一笔一划地勾勒，印在心间。那一道线条，一抹弧度，比那过眼不过心的画像上所有名门闺秀加起来还要重。
我退开半寸，看晨光渐移，落在他那一身红衣上。又想起昨夜灯火之间，那双点墨眸里，光芒璀璨，蓄满了期待与雀跃，远非此刻让人揪心的平静而淡漠。
低叹一声，到底不舍得欺负他。
稍稍抬首，在他额上落下清浅的吻，随即将人压入怀中。
：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

【似是漫不经心的套话，却包藏着一颗真心，而那吻炽烈得灼人】
“殿下之喜，便是声闻之喜。”
【闻他一言，忽觉眼眶微热，随后却哂，道是风月场中也还敢自作多情，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言语。可我忍不住，偏要贴着他的鬓发，轻轻地问，却不敢亲耳去听那答案，便去封住他的唇，不让他回答】
“为谁呢？”
【我轻轻拨下身上散披着的绯衣，手指在他领口处流连，也将那妥帖的衣装弄散开去，摩挲着他的锁骨，那双浓黑的眸子里没有欲望，只有他瞧不见的深情。】
【恍惚间我已然不知是梦非梦，只是混混沌沌地迎合他的动作，思绪却徘徊在我不可能拥有的未来，在那个梦里，我与他每日煮酒看花，两厢厮守，直至葬得同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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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他封了唇，将我的回答拦下。
我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任他撩拨，任他将用这种方式将这话题揭过。
手指拂开衣摆，揽住他细腻的腰肢。我垂眸，在他颈间浅吻轻吮着。
为谁呢？
心中有三分庆幸，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为谁呢？
为我自己。卫谨之有意的女子，皆是世家名门，家学渊源。所谓门当户对，大抵如此。
可我如何能要的起门当户对？如何能要一个父辈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妻子？不能，也不敢。
我吻着他的唇，与此刻天光大盛下白日宣淫的浓重欲望不同，仿若从窗棂中吹进的晨风，最是清浅不过。扣紧他的手指，我想起昨夜的花灯游船，想起他系在指尾的红线。
只是恩客？谁信？
只为自己？谁信？
抬起手，张嘴咬上他的小指，就在那本该系上红线的地方。印上一圈牙印，到底没有深咬，我掰过他的脸，碾上他的唇瓣。
晨风过后，夏日的灼热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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