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我们香淑少爷（海敏）

1935年秋天，我拉着婶娘的手来到溪东镇上的大户人家——金宅。
婶娘是给金家小少爷当奶娘的，金家的大奶奶待婶娘很好，所以今年家里闹了饥荒，婶娘就在大奶奶跟前给我讨了个差事。
 我们是从角门进来的，金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婶娘说过只有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那些主子们有了婚丧嫁娶或是来了贵客才敞开的。金家很大，光是一个门厅的院子就有我们家晒谷场那么阔。可是我们家的晒谷场里可不种那么好看的花草。
 不知道饶了几个回廊，我来到了一个有雕花门窗透着香味的大屋前，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夹袄和散花长裙美丽女人斜靠在躺椅上。
“敏敏，一会记得我教你的话。”
 就这样，我和我们香淑少爷的故事开始了。
 1.【他就算是你的主子了，他叫金香淑】
 那个女人就是金家的大奶奶朴氏，美的像仙女一样的人。说话的时候嗓子软软的，让人觉得很软弱，可是你要是看到她是怎么把火爆脾气的大姑太太和大爷他们姐弟俩降伏的，你就会佩服她的韧性，这是后话。
“多大了？”大奶奶眯着眼睛看我。
“11岁。”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我别扭地扯扯自己的棉袄，觉得自己很寒碜。
“还脸红了呢，到底是女孩家，可别让那个臭小子欺负了。”大奶奶笑着摸我的头发。
“娘～～”一个脆生生的嗓子在院子里响起来。
 不等我回过味，那个声音就飞到了大奶奶怀里。
“儿啊，娘给你找来一个小姐姐啊。”大奶奶搂着她的心肝，软软地说着。
“孩子，你叫什么？”
 “太太，我叫晟敏。”
 “晟敏啊，从今后你就跟着这个淘气鬼，他就算是你的主子了，他叫金香淑。”
 “娘！我不要她跟，我要跟慧乔姐姐玩！”
 “淘气，你姐姐是要嫁人的，那时你也跟着？”
 “反正我不喜欢她，让她跟别人，跟基范不行吗？”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得跟着我的这个主子。在我死皮赖脸跟了他半天后，他终于搭理我了。
“你，”少爷忽闪着大眼睛瞪着我，“从今天起叫春花！我叫你春花，知道吗？”
 “哦。”你爱怎么叫去。
 很多年以后，在劳改农场里，少爷告诉我，他当时的心理完全是不许我有个比他好的名字。而我告诉他，我确实不觉得他的名字女气。

2.【不行，乔姐姐不能嫁人！】
 老爷一直说少爷是逆子，就连二少爷基范看到他的哥哥也直摇头。
 别人上学堂念书，他上学堂胡闹。先生是大爷专门从县城请来的，很有学问。基范少爷老老实实地跟着念文章，可是我的香淑少爷却坐没个坐样，一会赖在椅子上，一会趴在桌子上，后来索性钻到桌底下还和后边的小孩斗草玩。先生看到了先是喝，少爷不搭理他，还顶嘴，先生就发火了，他拿出一把戒尺来。完了，我心想，不过我还是走到先生跟前，乖乖地伸出两条胳膊。
 “啪！”狠狠的一下疼就落到我的手臂上，红红的印子冒了起来。
说到这，你也许该问了，少爷不听话怎么打我呢？
因为我是少爷的跟班，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家里的宝贝，来上学就带个跟班，谁犯了错先生就打谁的跟班。这是学房里的规矩，我运气不好，刚来就挨了尺子。不过别的少爷身边都跟着男孩，我却是个女孩。婶娘说那是因为我们少爷喜欢和女孩玩，可是我知道这喜欢仅仅是对于表小姐慧乔的。
 戒尺打的终究是很疼的，当我闭上眼认命地等着下一尺子过来时，却听到先生的一声惨叫。“叮咣”一声，我抬头，看见先生竟然让泼了一身墨水，而一个砚台已经在先生脚边摔了个粉碎。
“走！”少爷一把拉起我朝门口疯跑了起来。
 出了家塾的门，我很快明白少爷要去哪个地方了——西小院，慧乔小姐的屋子。
“姐姐！”少爷踹开了门。
“香淑啊，你怎么来了？”慧乔小姐放下手里的一张纸，眼圈红红的。
“姐姐，你哭了么？谁欺负你了？我揍他去！”少爷立刻发现了慧乔小姐不对劲。
“没，没有。香炉熏眼睛了。”慧乔小姐拿手绢擦了一下眼角。“香淑啊，不是去上学吗？又逃学了？”
 “我才不爱上学呢，那个先生就知道打人，你看春花的胳膊！”说着，少爷撩起我的袖子。
“很疼吧，”慧乔小姐皱着眉头，看着我红通通的胳膊，“我给你上点药吧。”
 “这是什么？”少爷发现了那张纸。“姐姐，谁要接你去溪路乡？”
 “恩，安家来人了，说是让我下个月过门。”我看到慧乔小姐的眼圈又开始红了。
 “不行，乔姐姐不能嫁人！”
 少爷的喊声惊动了半个院子。

3.【滚！这轿子不是来我们家的！】
尽管少爷有一千个不愿意，大奶奶有一万个舍不得，在下一个月的初八，慧乔小姐还是得跟安家的人走。因为这桩婚事是姨老爷——慧乔小姐的亲爹在世的时候许下的。我听婶娘和管家老婆陈妈说，那个安家当年是望族，可是如今衰败了，听说和慧乔小姐定亲的安家二少爷是个病秧子，去年初秋的病拖到现在也没好，现在恐怕就剩一口气了。陈妈直叹气，说慧乔小姐这么脾气好，模样俊的女娃怎么就这么命苦，这一去只怕是往火坑里跳。
“那大爷和大奶奶就不能留她吗？”我深信依大奶奶的手段。
“怎么留啊？这是父母之命，安家人说了，她就是死了，魂灵也归安家。”陈妈讷讷的说，看到我那副不相信的眼神，她又说，“丫头啊，以后你就明白了。别看你跟着少爷，等他长大成人了，自然得张罗一门亲，那时你就是不愿意也得离他远远的了。”
“我不稀罕！”我一甩辫子跑开了，听到了身后婶娘她们呵呵的笑。
没跑多远我就听到院子里的低低的哭声，绕过藤萝架子，一个瘦瘦的身影趴在石桌上浑身哆嗦着。
“——二少爷！”
本来以为少爷会把家里闹个底朝天，可是他却出了奇的规矩。每天好好的去学堂读书，回来就到闷在屋里。我跟他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答应着。好像这个家于他一下子陌生了。陈妈说，少爷懂事了。
初八还是到了，这天金家热闹了起来，连在大上海的大姑奶奶和姑老爷都回来了。大奶奶领着家里的女人们忙碌着。大爷和姑老爷应酬着客人。老爷和太太坐在厅上，放心地看着子女们给小辈的事忙乎。
在厅里没看到少爷和二少爷，我径直跑到了慧乔小姐的屋里。
果然，这两位小爷站在那里看着丫头们给慧乔小姐打扮。按我们这里的规矩，这会新娘子房里是不该有男人的，可是谁敢撵他们呢？
就这样，这两位小爷一直陪着慧乔小姐直到大门口。
安家的迎亲队伍走就在那等着了。安家的管家站在门口的空地上，身后是一顶小小的花轿，两人抬着，两个吹唢呐的，一个喜婆。
这也太寒碜了！送亲的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我看到大爷皱起了眉头，大奶奶叹气，姑奶奶一甩手转身进屋了。
“滚！这轿子不是来我们家的！”
少爷终于爆发了

4.【春花，我走了，你别跟着。】
没来得及拉住，少爷冲了上去，只几脚，竟当众踹翻了安家迎亲的轿子。
大家都愣住了，姑老爷赶忙上前把少爷一把拎进屋里。
大爷给安家赔了不是，金家自己出了轿子把慧乔小姐送走，而派出去的送亲人马足足有五十多人，风风光光的把慧乔小姐往安家送。陈妈说，这阵仗，赶上当年姑奶奶出嫁了。
少爷踹轿子的事到底是闯祸了，大爷拿了家法要教训他。谁知道二少爷却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爹的腿。大奶奶不言语，上前抱住少爷不撒手，拿红红的眼睛看着大爷。
一家四口就这么僵着。
“够了！金英云！你容不得他，我带他走！”大姑奶奶一嗓子镇住了大家。
两天后，闯了祸的少爷被大姑奶奶带去上海了。姑老爷说，让少爷上洋学堂，见见世面，或许能收收心。大奶奶什么也没说，在房里给少爷收拾行李。
出门那天，我跟着少爷，看着他去各房长辈那里磕头拜别。一直到渡口，少爷突然转过身，小声对我说：“春花，我走了，你别跟着。”然后就跑到姑奶奶身边去了。
看着少爷在船上跑来跑去的快活样，我觉得去上海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少爷走了，大奶奶和大爷的仗也就没打起来。大爷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就进了屋。
少爷一到上海就给家里来信了，口气还和在家一样，听的大爷就想揍他，可惜够不着。信的最后居然还问我和小花（他的狗）好。
再见到少爷就隔了四年。上海那边世道乱了，姑老爷的商行迁到京城，少爷就跟着去了京城，直到那年腊月，老爷过世，姑老爷一家带着少爷回来奔丧。
慧乔小姐也跟安姑爷一起来了。那年，慧乔小姐一嫁过去安家二少爷的身子就开始慢慢好转了。没过半年，出门多年的安家大少爷从关外回来了，还带来了大批关外的货物。安家一下了在溪路乡阔了起了。
“慧乔小姐可是熬出头了。”陈妈竟然也满眼的羡慕。
慧乔小姐房里，少爷、二少爷和他们两口子相互厮见了。慧乔小姐直说少爷长高了，二少爷也越发出息了。两个少爷也和安姑爷拉着家常。
我想人终究是会变的。那年谁也不知道，现在好好的和安姑爷说话的两个位少爷当年一个一声不吭憋气，一个偷偷的哭，心里都恨着这个要把他们乔姐姐接走的死病秧子（少爷的原话）。
我和少爷碰上了，他看了我半天才甩出一句，“春花，你快成老妈子了。”我也就不爱理他了。
老爷的丧事办完了，姑老爷仍旧得回京城办事。大奶奶抹着眼泪送走了两个儿子。这一回是二少爷基范要进京念书了。
仍旧是走水路，在要上船之前，少爷拍了我一下，说：“春花，我走了，你别跟着。”然后得意地跑了。
死性不改！

5.【我想见的人不是他。】
 金家的两个少爷都出门了，大奶奶的日子也越发的没趣了。有一天，她竟然叫我到她跟前坐下，听她讲当年生香淑少爷的事。其实我早就听我婶娘说过了。可这事从大奶奶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动听。
“那时啊，我疼的快要死了••••••你大爷也吓得不轻，在屋外头直砸门••••••说是怀了十二个月，要生哪咤吗•••••终究啊是生下来了，可是又小又瘦，跟个小狗崽似的••••••怕养不活••••••算命的张铁嘴说要娶个女相的名字才能活下来••••••老爷就说叫香淑吧••••••生基范的时候就顺当了••••••你看你大爷老是打他，可是心里最惦记他，想儿子的时候比我还唠叨呢••••••”
之后的一年，我日子就是这么在大奶奶的唠叨里过去的，而我和圭贤的事也是大奶奶
唠叨着办成的。原因很简单，我十六了，长开了，连大爷看我的时候都觉得不太一样了，这是大奶奶容不得的。
圭贤是大奶奶的奶娘赵妈的独生子。赵妈时常带着朴家的下人来金家看大奶奶，有一回正碰上大奶奶给我讲她和大爷自己带少爷闹的笑话，我笑得捂住脸全身打颤。赵妈来了，我和大奶奶仍旧笑着。
等我被打发下去找花样子回来，婶娘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了。
“敏敏啊，一会大奶奶问你什么你要小心答应啊。”婶娘一脸焦虑。
“哦，知道了。”能出什么事呢？
“晟敏啊，进来吧。”大奶奶显然知道我在门口。
进屋的时候我发现赵妈，还有那几个朴家来的下人都打量着我，怪不自在的。
“晟敏啊，今年该有十六了吧？”您前两天才问过。
“是啊，奶奶。”
“来我们家也五年了啊，来，到跟前来。”我乖乖地过去了，任大奶奶拉我坐在她塌前的小凳子上，等待她入正题。
“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长成美人了。是吧赵妈？”望着这个满眼笑意的货真价实的大美人，我有了某种预感。
“是啊，我小姐调（和谐）教出来的丫头怎么能有错呢？”赵妈也看着我笑，还用满是皱纹的手抚摸我的肩膀。
“晟敏啊，大奶奶我待你好吗？”开始了。
“当然好了，大奶奶最会疼我们下人了。”不应承我就白在这屋混了。
“那我就跟你说件事，你若是愿意呢，我们就成，你若是不愿意呢，就当我没说，你还是我最疼的孩子，好么？”我头皮发麻了。
其实，不管我怎么想，婶娘早就在大奶奶跟前许愿了，而我在大奶奶把她要说的事刚说出嘴就知道已经由不得我了。大奶奶像是有些得意或者有些愧疚，拉着我说了好多的话，我低着头应承着。我不是害臊，在乡下，我这个年纪早该嫁汉子生娃了，只是这会我的心里有些乱乱的。直到我坐上赵家的轿子，在洞房里头一眼看到脸色苍白却透着高兴的圭贤，我才明白，我想见的人，不是他。
可是这就是我的命，婶娘带我进金家是为了我不被饿死，答应我嫁到赵家是为了我不被治死，婶娘后来告诉我，在某个下午，大爷跟大奶奶极口夸了我。大奶奶当时没说什么，却把手里的帕子扯开了一个道子。

9.【晟敏，给我说一段关云长刮骨疗伤吧。】
“哥，你听我说，”基范少爷冷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们这里没有麻药了，你能忍住吗？”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楞了。所有人都看着基范少爷那张失去表情的脸。
“一点都没有了吗？”李赫在急了。
“刚才几个重伤员用完了。”基范少爷的手几乎在颤抖。
“你怎么不留一点？！”崔始源竟然也发火了。
“你以为我不想？！”基范少爷的眼睛红了。他递给少爷一条毛巾。
“晟敏。”我没听错吧，少爷叫我晟敏？
“恩？”你想干什么？
“晟敏，给我说一段关云长刮骨疗伤吧。”
知道了，你要我成全你。从小你就爱听三国，最喜欢红脸的关云长，天天逃学拉着我去听说书，回家还学一遍，要我也跟着说。今天你想当关云长了？
“说嘛。”见我不说话，他居然开始撒娇。
我看看圭贤，他冲我点点头。李赫在上前抱住少爷，应该说是绑住。
“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即引兵冲出城来；被关平一阵杀回，救关公归寨，拔出臂箭。原来箭头有药，毒已入骨，右臂青肿，不能运动••••••若损此臂，安能出敌？••••••岂可因小疮而误大事？••••••公袒下衣袍，伸臂令佗看视。佗曰：此乃弩箭所伤，其中有乌头之药，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无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惧耳••••••公笑曰：吾视死如归，有何惧哉？••••••公饮数杯酒毕，一面仍与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乃下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公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须臾，血流盈盆••••••’’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双眼盯着香淑少爷，而他也看着我，眉头紧皱，牙齿死死咬着毛巾。好几次，基范少爷刀落而引出的血肉模糊把我吓得说不下去，可我知道不说下去，少爷会怨我的。
“佗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之••••••佗曰：某为医一生，未尝见此。君侯真天神也！••••••神威罕及惟关将，圣手能医说华佗••••••”
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的，只是看到基范少爷把伤口缝上了，摸了一把额上的汗，说了句，“成了。”
香淑少爷的神智和我最后的理智一起崩溃了。我几乎是趴在他面前的，想喊却喊不出声音。圭贤用没有受伤手臂抱住我，我顺势躺在他怀里，眼泪就全流了出来。迷糊中看到基范少爷、崔始源在救治少爷，李赫在喊着少爷的名字，圭贤在喊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了，跑回溪东镇，跪下来把少爷受伤的事告诉大奶奶。我知道，即使大爷赌气，大奶奶是舍不得儿子的。
 最后，大爷派了金家的十多个男丁，把少爷和其他伤员一同接到了在后门山的老房子里。大奶奶不放心，还是亲自把少爷接回家照看。

10【晟敏，也替自己活着吧。】
上了腿的安乡长就像是让踩到了尾巴的老虎，受了日本人和县长的夹板气，回到家里给一家老小没个好脸。县长和一个叫黑川的日本人带着大队人马几乎把溪路乡翻个底朝天。
钱庄因为大老板安乡长受伤，没人细管，我便替圭贤告了假。
可学堂里没有了教书的李东海先生，很快让人生疑了。仍在学堂的李赫在一口咬死了李东海回北平办事去了。但安乡长可不想再让自己吃亏了，不出七天，就有人告密，说溪东镇的金家，常年在外的两个少爷突然回来了。
县长和黑川带着大队人当天就去了金家。可是他们见到的金家两位少爷，没有一个长得像李东海。因为在他们去之前，少爷、李赫在、崔始源就一起坐上了北去的船。
在家养伤的安乡长只能继续上火，还得派人送了厚礼去金家赔罪。
圭贤的胳膊很快就好起来了，回到钱庄干活，我以为一切又回到了原来。
我没想到基范少爷会来找我。
“我得回北平了，得归队了。”基范少爷还是那么淡淡的。我知道他在国军里当军医，这次他救治香淑少爷他们，如果让人知道就不得了了。
“我哥还是小孩子样，觉得自己愿意的事情就好，不顾虑别人。”看着基范少爷那张孩子气的脸，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是怎么把来势汹汹的县长和日本人给糊弄过去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浅浅地笑着，看着我，“我们都长大了。晟敏，也替自己活着吧。”
替自己活着？我摇摇头，笑了，说：“少爷，谢谢你惦记我，我活得挺好，真的。”
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着香淑少爷了。圭贤还在做着地下联络的工作。在这些和他联络的人中有很多参与那次行动的，他们谈论时也曾提到，香淑少爷他们去了北边的根据地。那个山远水远的地方。
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原来把他们奉成祖宗的县长落了个汉奸的罪名，安乡长却出人意料得成了抗日英雄。他身批大红花，状元夸官一般骑着高头大马进城接任县长了。
可我知道，这个安县长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因为接任乡长的是金钟云，当年一手安排香淑少爷他们逃走的人。没多久，圭贤也进了乡公所，做了一个文职。还有很多他的同志也开始成了乡公所的行走。
不出三年，国军的就大批地南逃了。到了1949年，安县长在县公所开会，结果正说话间，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一群穿灰蓝色衣服的人把他和他的下属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就是踹门的，正是当年踹翻安家花轿的金香淑！
二十四岁还活蹦乱跳的香淑少爷，不对，是金香淑同志，和他的那些同志们占领了县公所，开始向整个县的老百姓宣传新社会，新国家的事了。
新社会，新国家，就要有不一样的作为。圭贤在新社会新国家这事刚有定论，就拉着我去了县公所做了一件事——离婚！
县里专管婚姻的那个金厉旭留着齐耳的短发，她看见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心地拉我坐下，姐姐长姐姐短地跟我说话，告诉我离婚这样的事，跟过去的休妻不是一回事，我们要做新女性，学会思考，反对封建婚姻，寻求自己的幸福。的确，半年后，这个我眼前这个新女性就嫁给了老光棍金钟云，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了。
“姐姐啊，你要替自己想想啊，这样的婚姻你愿意继续吗？”金厉旭眨巴着眼睛问我。
我抬头看看在一边站着的圭贤，不说话。
“姐姐～～”金厉旭显然是觉得我心里不好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了，拉着我的手说，“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说吧，咱不怕他。”说着瞪了圭贤一眼。
“跟我出来一趟。”圭贤看不下去，一把把我拉出门，在县公所的大院里，我们俩面对面站着。
“晟敏，他回来了，你的金香淑回来了，你还不走么？！”
“圭贤，你在说气话。”
“气话? 是，我是有气，你自己说，这些年，除了他，你心里还有过谁？”
“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实话！”
“够了你！”
“我没说够！从他来我们家你看他的第一眼开始，从你夜里做梦喊出来‘少爷快跑’开始，从你那回晕过去开始！别自己骗自己了！”
“圭贤，你那么恨我吗？”我的眼睛开始发酸。其实自从香淑少爷离开以后，圭贤就没再踏进卧房半步，我只告诉自己，他太忙，太忙。
“晟敏，晟敏，”看见我发呆，圭贤扶着我的肩膀，“我知道嫁到我家是我娘和大奶奶的主意，你心里不愿意又不能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可以选择，真的，相信我。”
“丫头啊，也替自己活着吧。”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搭在我肩上，我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姑太太！”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么好看，皮肤好的像个小姑娘家。
“什么姑太太，现在得叫同志，我是咱们县的妇女主任！”她双眉一挑，撇撇嘴说。我这才发现她剪短的头发，和身上的制服。
这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心里特别的乱。
“圭贤，让我再想想吧。”我甩下这句话，就逃出来县公所的大院。

12.【最后那点事——后来，后来，再后来】
后来，圭贤和我办了‮婚离‬手续，是本县第一例。办完后，圭贤去了省里学习，跟他娘在省城安家了。
后来，要大改造，溪东镇乡绅金英云把家资全部充公，也是本县第一例。充公的第二天，金老爷子和夫人就带着大小包行李出现在县委大院门口，要求组织“收留”。这一收留就收留到了他们双双过世。
后来，金香淑和崔始源为了大炼钢铁的事第一次在会上吵了起来，之后，崔始源向上级反馈意见的的信被驳了回来，他一个人去了邻县。没多久李赫在也调走了。
后来，我陪着“孝子贤岁”“走资派”金香淑游街，挨批，关牛棚。一起在西郊农场改造。在农场里，圭贤、崔始源、李赫在、金钟云我们这群50多岁的人和60多岁仍然满脑子主意的金希澈聚到了一起，天天想法子逮野味改善生活。
后来，等我们在农场都快住惯了，来了一群年轻人，一口一个同志，竟前前后后把我们都弄到了省城。走之前金香淑郑重向他的老朋友黄牛一号、黑狗二号、柳树三号、箩筐四号道了别。
后来，在省城的机场，基范由儿子搀扶着走下飞机，看见阔别多年的哥哥，露出没牙的笑脸，说了句：“还是那副德性。”
END

这写的真好，人的一生…就是都写成女人了…看的我还蛮感慨的…

金希澈——妇女主任
笑死我了
哈哈~~>.<

香淑死了吗?

怎么写成了女人
。。。
小贤 我来和你CP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