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不敢至深 】
三刻漏响,一场雪落下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在益州。我见到她,于是轻轻唤一声娇姊,我见羞怯,远远没有她那样落落大方,她牵起我的手,询我缘何发间无饰,我依旧没有说话,只瞧她,她便信手择一支予我,好像是玉簪,记不清了,是她数不完的珍宝里最不起眼的,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东西。此后我成了她身后的一抹影,亦步亦趋,一如在明宫的头三年。
也是在一场大雪里,我回到苏州,故里小舟冻湖中,湿了鞋袜,阿娘寒夜里罚我跪在祠堂,青石砖底,刺得人发颤,伏在蒲团上,硌得生疼。青帷一拉,烛台上最后一滴蜡泪,也悄悄掉下去。那是上元几年来着,一个冗长寒冬,阿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预兆。
孤儿寡母,光景惨淡。上元三年的寒露,阿娘要我入帝畿,耀门楣,尽女儿家的最后一点心思。乘舟北行,我枕着舟底淙淙的潺溪睡过百个日夜,才至春寒未尽的秦淮北地。分明头一回至长安,我却觉一切都熟稔,在梦里,我来过这里无数遭。
孟鹤归说他去过长安了。那一年我止十四岁。
实则我已经记不清他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有远山眉,可能是玉琢的翩翩模样,明明是个假侠客,偏偏要做一个真英雄,那时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遇见他,是在苏州的春,廊下有一方池,金银台盏开的很好。他手里握着一把剑,剑把处有穗子,颜色都陈的看不清了,可他就是拿着,不肯放下来。那一年的春天,苏州下了好大的雨,我清楚记得,我植的一盆兰被淹死了,他还在一旁笑我,连这样的都养不活,将来怎么办才好。我见他,气得三天没有理他,他很笨,不知道怎么哄我,于是便把剑给我,说等以后会亲手要回去。我替他挽了一只新穗子,下坠攒珠同心结。
我还记得那年春天,水仙开的特别好,他像个傻子择了一把送来,很好看。可惜水仙有毒,惹得他起了满身的红疹。也是那天,阿娘把东西都扔了,包括他的剑,我平生第一次求人,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可他的剑还是脱了我的手。阿娘留下了剑,可他央我,央我把剑还来,因为他要走了。我想他真是一个坏人,到一个地方爱一个娘子,我把剑扔给他,再没有回头。阿娘要我入京时,我没有吭声,温顺的垂眼,登舟北去。
再然后,我进了大明宫,只在午夜梦见时,偶尔念起他。如今我已是朱镜的昭德妃,而他,也再不会来娶我了。
我伏在案几上,想着这些陈芝麻,一壶黄封已罄,遽闻一旨,圣人封我为顺仪。殿外金盏银台开遍,榻前挂一幅字,“世间如侬有几人”,页脚坠着小巧的横波二字。这样的稚嫩潦草的手腕,像极哄情窦初开的小娘子,可我照旧受用。圣人愿意哄我,我是很愿意被他哄一哄的,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我不愿海棠解语,只想混沌的、糊涂的,做他怀中娇客。
我要一腔爱意,才能沸我霜冰,燃仰妒火,才好把她们一个个烧死。我要做阿娇,我要一室珍宝,可是我还要他。
“圣人,您陪我过冬罢。”
三刻漏响,一场雪落下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在益州。我见到她,于是轻轻唤一声娇姊,我见羞怯,远远没有她那样落落大方,她牵起我的手,询我缘何发间无饰,我依旧没有说话,只瞧她,她便信手择一支予我,好像是玉簪,记不清了,是她数不完的珍宝里最不起眼的,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东西。此后我成了她身后的一抹影,亦步亦趋,一如在明宫的头三年。
也是在一场大雪里,我回到苏州,故里小舟冻湖中,湿了鞋袜,阿娘寒夜里罚我跪在祠堂,青石砖底,刺得人发颤,伏在蒲团上,硌得生疼。青帷一拉,烛台上最后一滴蜡泪,也悄悄掉下去。那是上元几年来着,一个冗长寒冬,阿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预兆。
孤儿寡母,光景惨淡。上元三年的寒露,阿娘要我入帝畿,耀门楣,尽女儿家的最后一点心思。乘舟北行,我枕着舟底淙淙的潺溪睡过百个日夜,才至春寒未尽的秦淮北地。分明头一回至长安,我却觉一切都熟稔,在梦里,我来过这里无数遭。
孟鹤归说他去过长安了。那一年我止十四岁。
实则我已经记不清他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有远山眉,可能是玉琢的翩翩模样,明明是个假侠客,偏偏要做一个真英雄,那时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遇见他,是在苏州的春,廊下有一方池,金银台盏开的很好。他手里握着一把剑,剑把处有穗子,颜色都陈的看不清了,可他就是拿着,不肯放下来。那一年的春天,苏州下了好大的雨,我清楚记得,我植的一盆兰被淹死了,他还在一旁笑我,连这样的都养不活,将来怎么办才好。我见他,气得三天没有理他,他很笨,不知道怎么哄我,于是便把剑给我,说等以后会亲手要回去。我替他挽了一只新穗子,下坠攒珠同心结。
我还记得那年春天,水仙开的特别好,他像个傻子择了一把送来,很好看。可惜水仙有毒,惹得他起了满身的红疹。也是那天,阿娘把东西都扔了,包括他的剑,我平生第一次求人,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可他的剑还是脱了我的手。阿娘留下了剑,可他央我,央我把剑还来,因为他要走了。我想他真是一个坏人,到一个地方爱一个娘子,我把剑扔给他,再没有回头。阿娘要我入京时,我没有吭声,温顺的垂眼,登舟北去。
再然后,我进了大明宫,只在午夜梦见时,偶尔念起他。如今我已是朱镜的昭德妃,而他,也再不会来娶我了。
我伏在案几上,想着这些陈芝麻,一壶黄封已罄,遽闻一旨,圣人封我为顺仪。殿外金盏银台开遍,榻前挂一幅字,“世间如侬有几人”,页脚坠着小巧的横波二字。这样的稚嫩潦草的手腕,像极哄情窦初开的小娘子,可我照旧受用。圣人愿意哄我,我是很愿意被他哄一哄的,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我不愿海棠解语,只想混沌的、糊涂的,做他怀中娇客。
我要一腔爱意,才能沸我霜冰,燃仰妒火,才好把她们一个个烧死。我要做阿娇,我要一室珍宝,可是我还要他。
“圣人,您陪我过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