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常有宴会，有时我甚至记不住它们的名目，只管依照东家的身份，选一份厚礼，再揣度一下这所谓“世交”与章穆关系的亲疏，把握好眉弯的弧度，便可混入嘈杂的繁华中，与势利的宾客一起觥筹交错。偶尔笑得脸僵了，便躲到一边去，在一众宾客里挑出个最面生的，然后压了声问旁人，那是谁？便会有人告诉你，是温都府的嫡福晋，眼瞧着挺靓丽，却是个肚子不争气的。大了我们一轮，至今还没个儿子。“没儿子”三个字，宛如一个屏障，谁要是靠近，那屏障便开始发威，将心善的福晋刚要献出的真诚逼了回去，换成一副假面。也是，谁想和一个“没儿子”的人走得太近？谁敢去触碰她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噩运？】
【可惜，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噩运？即便有，看在她身后是温都的份上，我也不建议。堆起笑，朝她走去。】

【我素来安分。安分这个词儿是我给自个儿这些年所予所求的定义，我嫁了个众人口赞的好夫婿、生了个怜人讨喜的丫头，昔日梦魇一般的日子都消散如弥，似不过午夜梦回时一场虚幻的梦境，我总得以好生过日子回馈以。】
【半分生不出一句恃宠而骄——】
【可平日也确实不大出门，一来对这京畿的圈儿总还有些畏手畏脚，二来二爷也不怎提及我去女眷周旋，刑部大任所及有限，我也不是甚面儿多足的命妇，故而挑拣着合适的出出门罢了。譬如今日，携了丫头一块儿来，却叫她瞧见额娘冷冷清清，我心里大抵有数因着什么，却没半分不好意思，只自顾斟了杯甜酒，一盏下肚，尚能回味一刻。】
【我确实不太在意，在嫁给二爷那一晚我就立了誓，活也只不过顺着二爷同自己。旁人？格格不入罢啦。】

【**近了她，才知道这是个眉目清秀的美人，得了上天的优待，一张温白如玉的脸看不出半点岁月无情。倒是她失神的双眸和她身边的孩童让她的“伪装”露出了破绽，那双眼睛暗暗的，没有光彩可言。我并不想过多地揣度她，她的过去、她的心事与我都无关系，重要的是眼下。温都是皇帝亲手捧起来的新贵，她便是我攀上这棵大树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走到她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藏起了方才的算计，装成与同龄女子无异的天真模样，脆声】给您请安。我方才在那边瞧着，您似乎不开心啊？

出神算着今儿夜里熬份什么汤水哄一哄二爷，昨儿同他那小**搁院儿里斗了一波嘴，念叨了两句鸟随主人，总有不是什么好话。叫他听见了，难得生出几分孩子气来，叫他抱着丫头愣是闹了不知从何起的脾气。
讲真，几载日子过下来，近些日子也品出些许这背后的心思。是了，谁又不曾有心里会一刹生出疲惫的念头，只是他无暇分神，我无意远离，堪堪不过在平淡的日子里寻些乐子。
心思游离，叫人打了岔，转头一瞧，是个好看的人儿，倒是今晚头一个与我说话的生人。只是出口的话也是有趣，叫非得寻个台阶落了，避开这不开心。打量她眉眼，一时倒也瞧不出是故意引这个茬，还是当真天真无邪，空口胡话。只摆摆手邀她一旁坐了，随意寻了个藉口，一笑带过：
“无事。昨夜着了凉，今儿精神不大好罢了。”

夜里寒气重，福晋可要小心身子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到一旁斟了杯茶，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于她跟前。我后来一想，我这模样看似恭顺，其实很有几分胁迫的意味，只是这时连我自己也未意识到。我讨好她，就是在讨好温都，就是在讨好八旗里的新贵、皇帝跟前的宠儿，换个说法，我不过是在讨好皇权的威严罢了。】
【等她接茶的间隙，又出了声】我从前也是个易受风寒的主儿，后来得了贵人相助，才祛了这一身的毛病。

轻轻颔首，是应了这句问候，耳上翠玉珠随着晃动，扬起细微弧度，衬着眼中微微闪烁的光。她却已熟络睁了茶水，双手递来。微一怔，心下发笑，却面上只微微摇头，似若有若无的轻笑一声，是在笑她乖巧。
无意铺张，却也无意拂她表的情，接过抿了一口，思索她这话的意思，是想卖上一个人情，做些什么么？故也未解释，只顺势借口问道：
“哦？机缘、巧合。都是福气——那可是善病科的大夫么？”

并非。
【我大着胆子揣测她的心意，我赌她说的并非实话，赌我入京三年练成的火眼金睛——她并非如口中所说的受了风寒，而是确有心事。我赌赢过，紫禁城里与那位尊贵公主的相遇、相知，便是我的战绩。】
那位贵人，只是在我走投无路、心事重重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这话并不算假话，那时我的确走投无路，的确心事重重。倘若说话不利索、看人不敢对视皆算毛病的话，我也的确是病入膏肓。】
【不待她问，我又开了口】那时候可真是难受，成日睡不着，身子也变弱了。家里人叫了大夫，却也是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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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故弄玄虚。却是不太明了她为何挑了这么个话茬来同我搭话，似要引出什么，也似要让我问上些什么。微微歪过头，认真听她讲些什么。可我是不信贵人，不信有人能拉我一把——我是跌过深渊的人，自己的双手够在悬崖边，自己用力撑住了，阴差阳错又着人拉了一把，才堪堪爬回人间。
我是不信的。可这又何妨呢，我瞧了瞧她眼睛，带点儿心事，却也见不着什么恶意，足矣。
小唯在一旁扯了扯我衣袖，递我一杯新茶水，软了眼神，笑着摸摸她脸颊，转身来继续同眼前这小格格讲话。
“那是好事，人若是给什么困着了、魇着了总是不大好的，能回过来就挺好。”笑了笑。
“也算是有惊无险？”

是啊，有惊无险。
【转头看了看她，欲从她眼神里瞧出什么，可瞧了半日，也看不见半点多余的痕迹。于是假装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我阿娘走得早，家里无人庇护，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虽然是顶了个小姐的名头，但时常吃的都是冷菜冷饭，有时还没有饭吃。身子就是那时候给折腾坏的。现在想来，像是梦靥一样。
【我从未与人说起过这些，就连讨好宜锦时也不曾说。如今这样坦荡荡地说给她听，并不是因为这些话在心里压了太久，不说就会让我透不过气来，而是这些苦痛，或许会让她放下防备，慢慢接纳我。心思转到这儿，又自顾自地笑笑】我怎么同您说起这些来了？想来是觉得您太温柔了，总不自觉地想要同您多说一些，您莫要介意啊。

改开。
我素来安分。安分这个词儿是我给自个儿这些年所予所求的定义，我嫁了个众人口赞的好夫婿、生了个怜人讨喜的丫头，昔日梦魇一般的日子都消散如弥，似不过午夜梦回时一场虚幻的梦境，我总得以好生过日子回馈以。】
半分生不出一句恃宠而骄——
可平日也确实不大出门，一来对这京畿的圈儿总还有些畏手畏脚，二来二爷也不怎提及我去女眷周旋，刑部大任所及有限，我也不是甚面儿多足的命妇，故而挑拣着合适的出出门罢了。譬如今日，是淑嘉公主的婚宴，携了丫头一块儿来，却叫她瞧见额娘冷冷清清，我心里大抵有数因着什么，尤其这样的日子，尤为突出。却没半分不好意思，只自顾斟了杯甜酒，一盏下肚，尚能回味一刻。
我确实不太在意，在嫁给二爷那一晚我就立了誓，活也只不过顺着二爷同自己。旁人？格格不入罢啦。

她说的太多了——可她眼里坦坦荡荡的，叫人瞧不出话端里的多少刻意来，倒显得她理所当然起来。不够是个絮絮叨叨的小丫头罢了，年纪小小，历过一遭生死劫难，劫后余生总也时常忍不住庆幸罢了。
眼神柔了些，且不管她为什么来寻我说话，只不过这空冷的四顾，有人抵了把火来，同你搭话，总是让人卸下些生人勿进的心思的。她说我温柔，虽觉小丫头片子说话歪来歪去不着调，却也被逗乐了，笑着拍拍她手。
见她一时倒也无事可做，便留她一块儿说了说话，方散了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