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萌的匹配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局一个方形的旧地图,地图里面预备着海水,可以随时战斗。匹配的玩家,傍午傍晚放了学,每每花四分钟时间,打一局匹配,——这是一年前的事,现在每局涨到五分钟,——靠地图边停着,烂烂的打了结束;倘肯无耻一点,便可以撞一次船,或者卖队友,做下嘚瑟了,如果出到十几文尊严,那就能TK一下队友,但这些玩家,多是猴子帮,大抵十分阔绰。只有带舵的,才踱进地图里边的海面上,要炮要雷,慢慢地对战。
我从二测起,便在舰萌的匹配里当玩家,大佬说,技术不足,怕教育不了新人,就在外面随便打罢。外面的猴子,虽然容易对付,但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船头碰在一起,看过耐久里有没有剩余,又亲看对面被撞进水里,然后放心:在这恶劣的玩法之下,打出高伤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大佬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账号的底子大,退游不得,便改为专到高级房练技术的有聊玩法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待在高级房里,专玩我的大拿。虽然没有什么失误,但总觉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大佬是一副慈善脸孔,猴子倒也挺恶心,教人活泼地不得了;只有老玩家到店,才可以叙旧几句,所以至今还记得。
老玩家是开着高级船而坚守规矩唯一的人。他身村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开的虽然是高级船,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维修,也没有清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道义,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萌,别人便从舰娘吧上的“美系战列蒙大拿”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萌大奶。老玩家一到舰萌,所有匹配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老玩家,你船上又添上新破口了!”他不回答,对舰萌里说,“匹配两局,要一个衣阿华队友。”便排出九分钟时间。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人家撞了!”老玩家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技术……”“什么技术?我前天亲上眼见你和tiger的42对炮,卡着撞。”老玩家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被撞不能算差…...躲不过!……被人撞的事,能算差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接舷战”,什么“舰斗”之类的,引得众猴子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在这些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大佬很是同情的。而且大佬见了老玩家,也每每和他叙旧,引猴子嘚瑟。老玩家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理,便只好向新人说话。有一回对中驱055说道,“你腾讯测试来的么?”中驱055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腾讯测试来的,……我便考一考。接舷战之前,怎样摆角度的?”中驱055想,破烂一样的战舰,也配考他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老玩家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角度应该记着。将来做大佬的时候,对战要用。”中驱055暗想他和大佬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他们猴子也从不接舷战;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直接撞过去?”孔乙己显出极遗憾的样子,将两个炮塔的MK7敲着甲板,摇点头说,“错啦错啦!……接舷战有四样走法,你知道么?”中驱055愈不耐烦了,努着炮口走远。老玩家刚用炮管沾了游,想在甲板上写字,见中驱055毫不热心,便又叹了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的玩家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老玩家。他便教他们舰斗术,一人一次。玩家听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战舰。老玩家着了慌,伸开炮管将战舰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舰体,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玩家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大佬正在慢慢的匹配,取下鱼雷,忽然说,“老玩家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分钟呢!”我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卖队友的猴子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撞折了舰体了。”大佬说,“哦!”“他总仍旧是被撞。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打到到超大回天雷那里去了。超大的鱼雷,躲得过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抵在岛上,后来是撞,打了大半场,再土豆掉线。”“后来呢?”“后来延迟过万了。”“延迟过万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退游了。”大佬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丢他的鱼雷。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土豆,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玩家,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局匹配。”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猴子。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老玩家便在舰萌下对了匹配界面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钢板,用缆绳在舰桥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局匹配。”大佬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老玩家么?你还欠十九分钟呢!”老玩家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时,队友要好。”大佬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