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长】
【花影转廊腰，阿夷陪在身旁，素手携他，奚女远远跟在后。垂眸一眼柔柔，菱唇娇，添了俏生生一道笑。】今日从弘文馆下学，可有什么新得？
【中膳那道鲈鱼做的好，阿夷多用了碗饭，怕他午后觉迟，遂拎他出来走一走。】

秋风起，鲈鱼堪脍。午膳不免多吃了几口，很少吃得十成饱的我一不留神就破了规矩。急不得小憩，便随母亲来廊间行走消食。金风微度，碧空如洗，午后的天竟是没有热意。停停走走，檐下观云，很惬意。随口应道。
：管子。
仰首对上一双含笑的眼，也展眉解颐。
：说些《侈靡》、《治国》，恐让母妃觉得索然无味。

喔，前日晚间你还拿了管子问我，可见是用了功。【抚掌称善时，正遇长风过境，教鬓上珠翠作响，索性驻步，转了身，护他在侧。】要赏——
【素指捻着腕间碧玺，略作思衬，眼尾盈了笑。】晚膳添两道你爱吃的菜，只给阿绮添一道。
【风住，又提步，慢悠悠地走。】那有没有趣事呢，同我讲讲。

凉风过时并不强劲，偏得了她本能倾溢而出的爱护。那香粉味萦在鼻下，一个不防竟冲上了脑子。第一次私心希望这徐徐的风不要停。然而仿佛不过一瞬，树不摇了，风也止了，梦也醒了。
此生敏行讷言是做不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却正是努力在学出个样子。是以怀空了并不显得多失落，得了赞赏也不显得多兴奋，只是微微别过头远目看那层叠的青嶂与绿带。循着她话，慢条斯理吟出来一句管子所言。
：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源之下，无所不人焉。
：瞧着这句，我就想到了某些人……
颇有玩味地笑着，盘算着该不该把话说的很明白。

【秋风卷时，几朵黄花入了廊下，一双金丝履，无情辗过。聆他言时，不置一词，此方天地中静悄，只听得枝叶窸窣，环佩作响。】
【远处青山巑岏，云气氤氲，然不及我小儿含趣一眼，教我更生兴味。】利之所在，害必随之，古人诚不欺我。【低低一声笑。】不入流的东西，你偏去瞧做什么？

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在她半步之后缓缓行着。倏尔发觉足前多了零星两点泥状蕊黄。顿足，只道。
：他们运用一番，跻身入流便成了，还管什么手段入不入流吗。
言罢，略显孩子气地，把那两片残瓣挼搓一番，便毫不顾惜地踢出了廊间。
廊腰缦回，说是区区千步，却一眼望不见尽头。前路不知几何，一点一点走，食消得如何不知，耐心消磨了大半。叹口气，颇惋惜地说道。
：以史为鉴而已。昔年郑贰于楚……郑有烛之武巧舌退秦。
：靖没有。两相比较，总是差了点气数。
气数吗？委婉点。明明是气节。

你这话接的不好。【远山一扬，轻盈杨柳腰，转过半道弯。】是我便这样说——入不入流尚在其次，山雀插了锦毛，便像凤凰了么？
【凤眼里碧水一阔，牵分笑，纵是有辛辣口齿、犀利言辞，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的。】你读史读的很好，等你再大些，可往宫外寻徐尚书，史书上的事，夫子或母亲都不懂的，他可为阿夷解答。【知隔墙有耳，便朝他一笑。】你外祖父，也是很疼爱孩子的。
【话里是点他，徐氏一脉，流的是周国的血。他与生俱来，便不同于，靖的庶民。】

话锋一转，谈及徐璟。昔时徐相，素有令名，声绩独著，并不亚于殷檀。而今与母妃一同屈居人下，母妃饮恨，他倒吞声。我早有心不满，今日猛然提及，不免话中带刺。
：外祖父丹心素节，恐难教解。
自知她听来必是生怒，却仍是脱口而出。不以为意，只默默挣脱开她素手，往前走了几步，独立风口。自顾自道。
：改日，我亲自讨教殷相。

【他话中不平，教我怔怔，眸光转厉，却莞从靥生，秋水蘸了冷，是狠。心腔里从未压住的怨怼，过了嗓眼，眼中却全是他一张稚嫩的脸，便成了气儿一缕，徐徐吟出。】
那便罢了，我儿高志，母妃并不拘你。
【掌中温软一时挣开，素手空空，掩在层叠的宫袖下，忽攥成拳。凝视着他背影，良久，才不咸不淡地，道一句。】阿夷，不要着急。
【那只拳，也松开了。】

我自知言多，必有一番风雨。静立侯之良久，迟迟不见疾风骤雨，来的却是云淡风轻的和风细雨。
不是我娘脾性。
心中疑窦丛生，转身回望她，神色如常，窥探不出什么。只得再礼，郑重道。
：敢不如命？
恰此时，午后曦轮终于穿云破雾，强势地再度临朝。不久就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了，不宜再过度行走。比了个手势请她先行折返，我随后跟上。再没有牵起的手，和那觉察到的丝丝缕缕隐晦的不对头，也就这样，被丢在了长廊中。

（ 默念千步，未完，罗衣入目，再抬眸，是笑靥。）
（ 春残，天热几分，站定，方觉额前已有薄汗，这千步廊，我走得急了些。稍理仪容，唱了句安。）妾身见过娘娘。
（ 暗忖她年华几许，转念又想，是比我阿姊再长上几岁，不知为何，竟有些洋洋自得。你叹似水流年，我犹如花美眷。星眸笑愈深。）
（ 国宴上，一面之缘，谁都只念了名，不曾说过话。）

【廊腰缦回】
【打堂前悠悠过，衣着绛色轻容纱，裙裾下步生莲华。端着俨容，一柄象牙掐金团扇，偎在指尖。慢摇一二，香氛扑鼻。耳畔乍然一声鹂，教远山一扬，偏首，去瞧，一幅娇花面，正姣姣入眼。】
【不叫起，只垂眼打量。皓腕一柔，半张兰靥，连带着菱花儿唇，都隐在扇里。半晌，才牵分笑。】这位美人儿，面生得很。

（ 宫闱繁华，是歌舞升平，若言无聊，亦不无道理，望天数星，低头背书。知她是贤妃，荣华富贵，徐氏族人，命格无双。）
（ 方一愣，怕说错了话，稍缓，又道。）二年才入的宫，娘娘面生也有道理。
（ 我记那时，雪纷飞，我却欣喜若狂。心念的是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曾多想，这宫中，有多少人，行什么事。人心易变，阿姊也收了往常温婉模样，训我几回。）

【略是倾身，扇挑小桃夭。】
【光洁的瓷颚，正停在扇面，从百蝶穿花的绣样往上看去，是一双秋水明眸，像贮了清酒般干净。未听到我要的回答，不惊，不奇。低低凝她一眼，末了，只落下四字评她。】
娇憨可人。【我回袖，金银线交织的鸾纹，在日光之下，迸出夺目的光。眼盈着笑，一点辨不分明的讥诮，隐在眉峰里。】美人儿是承居哪一殿？
【后庭聪明的人太多，可她不是其中一个。但，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