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你曾被万箭加身，曾蒙受多少冷遇与质问，才成为如今这个有故事的人。”
——————————第一场：2011年4月——————————
【去年发生了几件大事，对于德云社来说，都不是好事情。第一次对父亲表明自己想要入行，还是在去年的秋天，那时德云社面临全面封杀，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相继离开，我经常几个礼拜几个礼拜的见不到他人，见到时，又感觉他像在一夕间老了几岁似的】
【打小养在身边的儿徒，呕心沥血倾囊相授，比我这个亲儿子也少不了多少情分。说走就走，怎能够不伤心啊…看遍这行的炎凉冷暖，父亲是不愿意我子承父业的。可我喜欢，我真的喜欢相声，小时候在天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放了学就抱着收音机，打开电台，一听就听到晚上，喊吃晚饭都听不见。我对父亲说，烧饼小学肄业又如何，现在说相声，栾云平阎鹤祥大学毕业又如何，还是可以说相声】
【退学的消息一曝光出来，我料到会有一场腥风暴雨，但没能料到风暴来的如此猛烈】
爸，为什么他们都要骂我，我也没招他们没惹他们的。
“孩子，你抛头露面，你要说相声，你不挨骂谁挨骂，难道让卖菜的去挨骂吗？贩卖笑艺为生，人家高兴给咱们俩赏钱，不高兴骂咱们两句，这就是咱们这个行当，慢慢你会了解的。”
【心里还是受不得这些，把手机揣回裤兜里。回了屋，张磊在自拍，陶阳捧着一本书，家里没有更好的条件，我们三人住一个房间，屋里摆两张床，张磊睡一张，我和陶阳睡一张。张磊问我怎么了，刚要张嘴回答，陶阳却先出声】
“还能怎么，肯定是让网上那些人骂了。”
【小肉丸子现在可是长大了，不是那会儿仰着头管我叫大林哥哥的时候了，瞪了他一眼，说这都没用】

这一年算不上好年光，乍暖还寒，没个明净。
2011年头的时候张磊回来了，四月中的一场首演后反响蛮好，他性子矜傲，面上没表露出什么，该自拍还自拍，烫一头黄毛，微博上把那些新鲜玩意儿刷的很溜，其实每次下了台，也会拿着手机好像放空一样坐上好一会儿，直到手机自己黑了屏也不知道。
我基本不上网，那些东西对心境影响太大，只要一个人决定了去做一件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意义。
张磊回到北京后也住回了家里，本就不大的房间装了三个人，显得有些逼仄。张磊摆弄着他新买的一副大红色的镜框，窝在床上琢磨一百种自拍的动作，我捧着一本线装的老本子，正读到萧何月下追韩信。
郭奇林跟师傅谈过之后，回来就把作业本全锁进了抽屉里，桌上一下子空了出来，除了好几个录了太平歌词的老复读机，只有一摞儿我的台本。
一开始的时候事情来得很突然，他在一回期中考试里头交了白卷，然后开始辍学。大伙都还没适应过来郭奇林突然而来的转变，可整个德云社，都在第一时间理解了他的理由。
这一年在剧场里演出，我已经不太上学了，我们纵使睡在一张床上，我也从没有对他追问任何原因，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决定。
当年父母带我赶着清早五点的老火车到北京来，拜到师傅门下，栾云平从清华毕业，辞了设计公司的工作和家里闹翻也要说相声，张云雷倒仓六年擦过的桌子端过的碗，岳云鹏在酒店干活时候劈头盖脸的那一句滚，德云社里但凡说得上名字的相声演员，的每一个人都不缺这样的经历。
好像是成长必经的过程——现在轮到他了。
“是，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你要忍不住看，就把微博卸载了。”
小陶阳衬得了他的大林哥哥，陶云圣配得上郭麒麟。
不管是郭奇林还是郭麒麟，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始终站在他的身边。
“有这功夫，还不如我们来对对词儿。”
我合上书，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挪了挪床边的椅子。

【陶阳是越来越嚣张了，早几年还知道叫我一句哥哥，这二年就改直呼我的大名了。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低下头看地板上的那一道裂缝】
【我是在否定中长大的，但我又认为吃苦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磊艺名张云雷，论辈分是我的老舅、我爸的小舅子，可他小时候背贯儿的时候，照样也是被推到墙角下，错一句就是一个嘴巴。烧饼也一样，错了就站院子里背，直到背会为止。谁的本事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想要长能耐，怎么不得吃点苦呢。这叫娃娃腿，这叫从小坐科，可我不行，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我只能比别人付出更多。我不敢犯错，寒冬腊月我永远是第一个从床上爬起来的，其实没人知道，我比所有人都更怕见到我爸失望】
不卸，我不怕看他们说我，我非要让大家伙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完了。
【郭德纲的儿子就是退学说了相声了，舆论的压力越大，我就越亢奋。有时我甚至感觉，就因为我爸的压力从小压在心口上，我才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
张磊你先出去吃顿麦当劳去，记得点俩套餐你多吃会儿，我跟阿陶对遍词，你在我不好意思的。
【一屁股坐在陶阳拉出来的椅子上，开口轰张磊。张磊放下大红色的眼镜框，万分无语地白了我和陶阳一眼，走了。行吧，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尤其是在要开始准备相声的时候。把球鞋蹬掉，一抬屁股也坐到了床上，凑过头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本子】
《学聋哑》？这活儿咱俩使不合适吧，咱俩都是小孩，最后那段儿耍流氓的是你演还是我演啊？
【这是新段子，算是我爸和师父的代表作之一。我看过视频，看过好几次，最后爸的表演非常到位，掏裤裆那个动作是精髓，可这个活儿我和陶阳使……都是半大的孩子，就怕给观众带来轻浮不学好的印象。抬头对上陶阳的目光，奇奇怪怪的，最近也不是怎么了，老这么看我】
你看本子啊，盯着我看什么看哪？

他把张磊赶出去了，人把手机揣口袋里，趿着鞋把屋门一关，屋子里空下来，气氛却也没有稍微松快一点儿。我伸手在桌上随意摸了一叠台本里最上头的一本，拿过来一看，是本《学聋哑》。
这一段子刚出来的时候反响极其火热，师父和于大爷回回演都是满堂彩。哑巴是学里头很精湛的功夫，演好了极容易出彩，现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社里需要他更快的在台上站稳脚跟，这些都是大家早想清楚了的事情，所以我俩不管搭哪一场，他都应该站在桌子外头。
不过这个本子确实不适合我和他来演，光我妹妹二十四那个地方就过不去。我正想顺口回答他一句“不合适就换一个”，可他瞟一眼本子，别的都不提，偏偏提一嘴那个顶跨。
我猛一抬头，看着他低头读台本的侧脸，一下就移不开目光。
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对词，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笑，我却眯了眯眼，像一声铜锣敲在了而后，身背忽一下全都僵直起来，热血突突地冲着脉搏，一股脑地都往耳后冲。
他抬头回看我，我发觉今天的嗓子可能没吊开，我才活像那个哑巴。
“啊？”
他问第一遍的时候我没搭腔，于是他又问了一次，并把身一歪，凑过来看我的脸色，身下不堪重负的老床适时地发出嘎吱的响，我将眉头稍微皱起来，两个眼尾细细地向下一撇，拿手挡了他一下。
“你别晃，这老床。”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半句带着点询问又隐晦的口气。
“你一晃，这个床......就要塌了。”

没听说过，咱俩天天睡，也没见床塌了呀。【脑子里全在琢磨怎么才能把这个活使好，德云社刚从被封杀的风波中缓过来，我卡在这个风口浪尖退学从艺，得有多少双眼睛盯在我身上，就盼着我一无所成，好坐实我郭奇林完蛋了郭德纲完蛋了乃至于整个德云社都完蛋了的谣言，好满足他们卑劣的心情】
【皱着眉撇嘴思考】是得使几个豁出去的活，能一炮打响的，挂必须得实实在在砸到自己身上来，观众才买账。我看要不……
【扭身去陶阳那摞台本里翻，什么《反七口》、《托妻献子》，这些传统老段子更不适合我们两个使，翻腾了半天，从紧里头抻出来一本，觉得差不多合适，猛地转回身子要给他说，结果脸对脸整撞上他了，牙床子磕了牙床子一下，赶紧揉揉嘴】
嗬～！你这是铁齿钢牙还是怎么的啊，啃我一下真够疼的。
【把台本递给他看，是《我要恋爱》，这个段子是爸一句一句教给曹的，大到包袱怎么抖，小到每一句的语气，教了好几遍。曹说出来反响极好，现在他走了，伤了我爸爸的心，我想把这一段说好，我必须把这一段说好】
要不使这个，我今年15了，你也14了，勉强也到了能说这个的年纪了。里头有些台词咱们再删改删改，说的天真可乐点，试试？

”要不什么？“
他在那儿翻本子，我从后头凑过去看他，不想他猛一回头，两人脸对着脸咯嘣磕了个结实，我要说的话缄在舌尖，一点儿腥涩的血味从嘴里头磕破的软肉里翻涌上来。一时没了声儿，用手抬起来捂了捂嘴，把头别到旁边去，嘟囔了一句，却无奈的随他先声夺人的埋怨给逗笑了。
“嘶——恶人先告状。”
这床同人一同窝了好些年，床头床尾片大点儿地方，现时才头一回觉出逼仄来。
这边也不在他身后乱凑了，往床边挪挪，身子半探出去，把腿半搭在椅子上，桌上一盏台灯就那么一圈的昏光，投下来一对影，叫两个人的肩膀挨在一处。
只往那本子上看了一眼——《我要恋爱》，已知道了他未说出口的意思。
他谦逊，低调，上进，又是个极有骨气的人，曹何一番叛走闹剧，这些刻在师父心里的条条道道的伤，郭麒麟要站在台前，为他爸爸一笔一笔讨回来。
他豁的出去，讲老段子毕竟是个保守的策略，可借鉴的老经验多，砸挂或梗都大可以用别人的，最差也就说个无功无过。而像这种现实背景创作的本子，要想包袱响，必须得把自己坦荡荡地剖开了，脸扔到地上去砸这个挂。
我有些心疼他，又想起我小时候刚练晨功嚎啕大哭的日子，其实谁都一样，脚下路一步一个脚印，要走过来，就得靠熬。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心疼他，他拿相声当艺术，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推己及人，我十余年学戏，特别懂他此时心境。
“我要恋爱啊，郭奇林你正经谈过恋爱吗？”
伸手把台本接过来，语气是假装有些调侃的质疑，却已经是正经探讨的意思了，我是真的想跟他做好这个节目。

恋过，就恋过，你甭管这个你，我没恋过你也是大白纸一张。小时候含着我脚豆睡觉，这才把头调过来几年啊，个小肉丸子你。
【其实哪能谈过恋爱啊，上学就是上学，和同学们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也不敢早恋也没有早恋的机会，退了学更没机会，德云社就是中国的第二个少林寺，后台师兄弟一水儿都是男的。倒是看朋友恋爱过几次，我聪明，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学也能学个十有八九】
【头一回见陶阳，个头还没话筒高，小圆脑袋小光头的，脑门上留着一绺儿头发，打远了一瞧，八仙桌上放一丸子。别说，还挺可爱的，这二年人性是越来越不怎么样了。《我要恋爱》要跟陶阳使，删改的东西不是一星半点，从下午编到晚么晌，费脑子就容易困，晚饭都没吃，躺下盖被子想睡会】
【陶阳去吃去了，他好家伙二十四孝，妈妈做得了饭决计不敢不吃。我反正是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轻手轻脚地也进了被窝，知道是陶阳。一胳膊给他扫下，大腿就架在了他软刃的腰上，我睡觉爱骑人，这是老毛病了。感觉他好像不自在似的，固拗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把胳膊搭上我的背，小声嘀咕】
等你老半天了…

“好好好，您恋过，您是这个。”
把台本摊在椅子上，回头向他竖了个大拇指，两个小脑袋低下头去，再不提那些闲话，一门心思投在这出《我要恋爱》上头。
月上当空，在撑着笔杆子钓了七八遍鱼之后，他终于把笔一扔，含含混混地说困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倒头就睡。我推推他说晚饭，答曰：不吃。
我给他把被子在床边搭好，站起来，好吧，那就不吃吧。
这两个月师父忙得脚不着地，惯常是不在家吃，师娘知道这几天大林心情不好，眼看他不出来，也没去敲门，只给他留了菜饭，怕他半夜醒了要吃。张磊可能在外头点了八百个巨无霸套餐，根据大林以前偷看来的私信情报来看，吃着吃着可能就吃到哪个小姑娘家里去了。
这几年郭奇林开始窜高个儿了，我还是长得慢，都说老生个不要高，扮相好，可我也不想长久地跟他差一个头，台上不好看，跟他站一块我心里也不舒坦。这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考虑这些九不达八的事情。于是就这么想着，多扒了两口饭，师娘摸了摸我的头，欣慰的笑。
她或许是把我当作郭奇林了，郭奇林好像一夜长大了，成了不被允许再是个孩子的郭麒麟，师娘心里说不出的心疼，我知道。
吃完饭再推门进屋来，脱了外罩的薄外套，一身白背心，躺上那张老床，他睡得迷糊，两条螳螂腿一劈，又是很熟练的别在我腰上了。腰上没有痒痒肉，但是被他今天下午那一回搞得有些怕了，他但凡挨过来，心里都有点不安定的躁动，不自然地动了几下，得到的回应不是小少爷识趣撒手，而是跟个树懒似的抱得更紧了。
“等你老半天了…”
我把手还搭在他背上，看他额前垂下来软软的头发，睡意惺忪，很乖的样子。
你是等我啊，你等的是我吗。
我知道我快要到到仓的年纪了，张磊倒仓倒了六年，他学的是太平歌词，现在回来还能唱太平歌词，可万事都说不定呢，我回来的时候，真的还能唱戏吗。我不知道，这是连师父也不敢说定的事情。
我好像站在巍巍公堂下头，等待老天不知道哪一天降下的判令。唱戏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和他搭档的机会，过一次，就少一次。
我看着他，想着这件在它真正发生之前，他绝不需知道，也不可以知道的事情。
你等不了我的。去年师父的儿徒一下走了两个，跟着一块儿走的又有一批，社里缺人，新一辈里更不能没个台柱，只要登上了台，就算哭着、爬着，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也要无有退路地走下去。
要是我们中的哪一个走得慢了，他必定是在奋力的追赶着另一个，终有一天会再并肩在台上相见。
所以谁也别停步，别回头。
我隔着他软软的头发，把唇凑上去，碰了碰他的额头。
“我是在谈恋爱呐。”

2015年 笑剧《大西厢》
【扮上了相，对着镜子看了一会，我颓了，这可能是崔莺莺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但是看到老阎的扮相之后我又稍感欣慰，当然最拼的还是根哥，他就算不说话不动弹，往那儿一站我就能乐一天，太可乐了。陶阳这回非常招人恨，整出戏可能只有一个扮相能看的角色，就是他的张生张君瑞了】
【演完了一番儿是一番儿，终于到了和小张生的初见，这就甭管崔莺莺还是胖莺莺了反正为了保持住相府大小姐的高贵冷艳，我必须要假装四处看风景，尽管他和我距离只有不到一米，我也一样完全看不见他】
“小生这厢有礼了——”
【好吧，一拍胸脯横打鼻梁】我，你上崔家庄扫听扫听去，对诗姥姥知道吗，就是我。
“哦那行吧，那我对诗姥爷。”
【这陶阳现在这人性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孙子不是按词说的，小肉丸子胆儿忒肥了都敢台上占我便宜了，差点没憋住笑场】
听这个啊，听这个。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对！

今天的后台特别热闹，一群的师兄弟勾肩搭背地打大林身后嘻嘻哈哈地溜达过去三四回了，张磊就比较惨了，轮不到他笑人家，营养过剩超了高的红娘也没好到哪去，也就能埋汰埋汰旁边杨淏翔，一个老秃驴画得跟花猫似的。
张生就比较简单了，这边妆弄好，把帽子戴正，我从椅子上起来，静悄悄地踱步过去，站在他化妆台后头，正碰着大林一脸嫌弃地弄他耳朵边那两串红配绿的绢花，一抬头镜子里看着我，没好气地瞥我一眼。
我拿着扇子笑了笑，对着镜子跟他做了个口型：好看。
他回我一句去你的吧。然后拉着他舅舅两个人遮头掩面地去候场了。
正演着的这一出是花园初见，我正迈步准备上场，他那头夏字又进早了一拍，瞎了两声糊弄过去，机智得我脚底一个小趔趄。
台上拿对诗姥爷开了个现挂，大林毫无防备的小眼神没好气的在我脸上滴溜溜地撵过去，简直演活了这一个崔莺莺，忙趁他憋笑，顺毛捋着接下话来。
“你可以跟我试一试啊。”
“你可说清楚了，可以和你对一对，不能和你试一试知道吗？”
这就是台上经常玩的几个小段了，差不多跟“我是你爸爸”，“你摸我干嘛啊”一样脍炙人口，这个便宜这好几年下来多的是台上台下的流氓对大林耍过了，他现在才不会让人占了去，看着他还击，眉眼里都是笑意，再没回怼过去。
两个人统共没几句词儿，这一段过得快得很，很快就说到初中语文读物海燕，只听胖莺莺胸有成竹出定了上联：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用手在折扇上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按住了躁动的观众，再一开声。
“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台下立刻哗地一片响起呼声来。只见小生张君瑞故作得意地转过身，与胖小姐崔莺莺确认过眼神。
“嘿！”

但凡看过这出大西厢的人，任谁都得承认，郭麒麟真是个人见人爱的活宝。只见这年方十八黄花大闺女噗通一下趴了地下不够，还找着台边上的麦克风的方向挣扎着爬了两步。这演得真极了，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张云雷和阎大脑袋都笑疯了，一个骂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个赶紧手脚并用地把这块莺莺烙饼从地上拉扯起来。
张君瑞和她们一起把胖莺莺扶了起来，我微躬下了身，眼里带着未褪的笑，看着大林的眼睛。
“我要啊。”
“我就喜欢这个。”
这两句话之间留了一个停顿，我看了一眼我面前的胖莺莺，这一眼的神光使它们像紧挨着，又像完全独立的两句话——像停拍过门的胡琴绕了两回，是一个重复的肯定。
他的目光正明明净净地撞过来，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挪开。我在戏里呢，张君瑞和我戏里的每一个角色一样坦坦荡荡，可这一眼里的坦坦荡荡是不一样的，那里头不只有他张君瑞的，还藏着我的。
舞台上的人都乐疯了，没人看出来我和大林呆立的这一瞬，打扮成老夫人的阎大脑袋也没意识到，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无意地攥着他的戏服抻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的接了下腔。
“我不管，我要嫁给张生！”
一声如同惊醒梦中人，两人一回身，又从两个好像灵魂出窍的瞬间，回到了崔莺莺和张君瑞的故事里头。
这一场欢欢笑笑的戏是继续演了下去，叫一声阎大脑袋岳母，叫一声杨九郎岳父，杨九郎扮的老秃驴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小红娘暗地里翻一个白眼撇了嘴。
行当里有一句老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台上台下，笑声里头的一切就是这么美好。
我在谢幕的时候拎着还有点沉的果篮想，这可能就是大林喜欢相声的原因。
当然——张磊可能偶尔也会想想可以收点儿上货来源来填平他每个月底都会面对的亏空，这个人和人不一样。
回到后台，一帮人必然地起哄要去宵夜，杨淏翔要去吃烤串儿，张磊别的不关心，只问先说好谁请客。
订好了地方，大家限号的蹭上有车的，浩浩荡荡一行人就杀将过去，几杯啤的白的下肚，就已经有人开始五迷三道了，吵着要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对喝酒不很热络，有一口没一口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玩。
过了好几轮，这一回转盘晃悠悠在一个方向停下来，起哄的欢呼声爆起一波不负众望的高潮。
“哟，大林！”

【后面的戏，从陶阳那句“我就喜欢这样的”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了。今天的陶阳有点奇怪，今天的我也有点奇怪，我太了解这个小子了，他在没在戏里头，我扫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神情，不是戏。这一走神，导致连着几个包袱没接好，没有办法，只能出洋相来搏个好儿了】
我我我我搁这儿撒泼了啊，我在这儿拉屎你信不信！
【好在观众很买账，掌声擂动】
【酒瓶子转到我面前时，实际上还在出神。我师父有三个爱好，抽烟，喝酒，烫头。那我基本上爱好也只能有三个：点烟，倒酒，给师父烫头。爸和师父这老哥俩指定是不会跟我们一帮小年轻凑热闹的，早早回家自己喝去了。平时我不太喝酒，这时候已经被人灌下三五杯下肚，脑子有点发懵了，乐呵呵地问】
大冒险是什么啊？
“俯卧撑30个。”
行那我来真心话，想问什么问吧！【当即立断，没有半点犹豫，烧饼到底是我好哥哥，没提什么太过火的问题，就说让我自己说说，也到岁数了，有没有什么桃色新闻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的，挠了挠后脑勺，看向左边的陶阳，他小声“去”了我一声，问我看他干嘛】
我初吻……我初吻让陶阳给夺走了知道吗。就是他，那年我十五他十四啊，臭不要脸的玩意儿，抱着我就啃啊，我说不不不不你冷静一下，你先控制住，不听啊，嘴都给我啃肿了啊。

【这个时候脑子已经不怎么清楚了，看人虽然暂时没有重影，但我知道自己多了，都赖先前没垫巴一口东西，直接灌的酒，没几杯就上头了。看着满桌的人起哄架秧子，反应了一阵才明白他们为了什么，竟然还觉得挺好玩的】
【跟着他们一起傻笑了一会儿，感觉到有只手温柔有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然后掐住我的后脖颈子就给扥他胸口去了…行吧，掐住命运的后脖子，陶阳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靠在他颈窝处，能感觉到他皮肤温度很高，暖暖和和的，睁开眼，还能看到他皮肤下面隐隐约约的红色血管，伸出手指摸了一下，不是很清醒地发问】
阿陶，你今儿干嘛要说就喜欢我啊？
【在他颈窝里固拗来固拗去，还小声嘟囔埋怨】
你看你这一说，那我都傻了，差点没接上词……

他贴上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屋子里有一点闷，手从领子后头松下来，从他的软毛上顺着摸了摸，顺下来，落在肩背上。
“那说不喜欢行不行？喜欢也不行，不喜欢也不行，莺莺真的很严格。”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给这醉酒撒骚的小少爷闹得不行了，只好无奈哄着，谁知道我遮挡着的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透出了纹路。
大老爷们吃饭风卷残云，没过一会儿菜碟见底，张磊他们又闹着要去KTV开后半场，杨淏翔没劝住，只好随了他家小祖宗的意思一块去了。
我从椅子背后舀来大林的外套，把给他坐得有点皱巴的衣服抖开，给人披起来，说我就不去了，我给大林送回去。
一大车人乌泱泱从馆子里出来，勾肩搭背地走了，我手机叫了个专车，俩人就站在路边等车，有电动三轮停下来问我们走不走，讨了个没趣又突突地开走了。
夜里也没人扫路，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紫禁城一叶知秋，我突然想起他和张磊唱过的这首歌来。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怕了吗？”
他短而瞬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喝了酒之后酡红的面颊。
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来，是车到了。
一路无话。
我俩回来的时候一整幢楼没亮灯，师父和师娘去了外地演出，家里没一个人。
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锁，门朝里推开，玄关里一面整装镜借着月光，清清楚楚地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他挨在我的肩膊，那些多少年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瞬间长到了我心里。
门砰一声地关上，震得欧式窗帘上的垂珠穗子晃动，发出乒呤乓啷的声音，手垫在他脑后，把他掼在门上，贴上他的唇。没等他煞风景的碎嘴说出一个不字来，噙住了他薄红的两片唇瓣，强硬地撬开他牙关，舔吮他一笑就露出来的两个虎牙。
“我的喜欢，就是这种喜欢，明白了吗？”
这一吻很长，谈不上什么技巧，长到胸肺之间有了窒息的闷痛。这才微微松开他，手插在他细密的发间，怜爱又挑逗地梳理，两人都乱了的鼻息交融在一起，喉间发出的声音是低而喑哑。
我清楚地知道，不管他说明白或不明白，我都不会放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