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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民国: 枕霞旧友,风月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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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似孔雀,男郎却梧桐】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情深之人,无情心。
十年暖情,一日寒。
周胥礼@骀荡形◎
林下@盲龟浮木


1楼2018-07-23 15:09回复
    只一场戏,一出闹剧,没有长相,未得厮守。讨一笑罢了。


    2楼2018-07-23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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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格】


      3楼2018-07-23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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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远海漫漫未泱,悠长婉转调儿未绝,分明是女儿声息。
        逃逸不得无边天海,浮呼不了水银浮沤,上冲不破星汉湛波,下睡不去融晶泛流。
        正是有生之伦睡眠时候,神女该是于此时,独披件白孔雀羽衣,遥遥地,遥遥地,在一只象牙舟上,翘首,以望。与其学世人做泪珠鲛人,返向沉黑海底,抹泪偷生,宁不如飘渺于隐晦银辉之中。
        僾然如星辰长陨无穷,曳美光幻灭,也莫不辜负,那轮冷清。
        “Alex?”
        “Oh,Roman!My sweetheart. How are you going to? I'll pick you up tomorrow.”
        “Can wait? I want to go to see a friend,tomorrow.”
        ......
        北上,风江上泛嫩寒。
        海天连天海,皆是雌红般彩色,俄而染紫,俄而绛蓝,俄而嫩绿。
        暗影与明辉交浮,白云与苍空飞驰,云翳缘边色如白膏胜比乳糜,教人眩目微微。
        降下褐色玻璃,瞧见渐远的江南水楼还藏白雄鸡一只,巧小的身板儿,偏戴殷红柔冠,三声短,一声长,曼曼的声嗓叫得已有几分倦意了。
        几点杂色牝鸟偃伏于车前横木之下辙旁,乌溜眼睛揶揄那些街边女郎儿们。
        碧海沧波无限悲,播送微风迎鸡尾。
        才把毛翎拂动,早悄偷来吻颜面,只轻啄我面小口,宛若情郎化不开的情丝,匀不动的劫,又偷跑不知归处。再抬首。
        白云几朵空悠悠,也不知飞向何处去了。海面本悬一白帆,转瞬,也不知溺向何处了。
        春阳,罩在沉雄的关头,沿途滚烫,鎏金异彩,往回看,我已是没了后路。屋脊上的鳌鱼、关门洞口上的朝阳双凤、万物的万物,都好似在吁吁喘息着一样,不知苦苦哀诉些什么。道立几株白杨,肥厚大叶,在空中翻作白的光辉,也洒下万缕千丝女儿情怀。细耳去听无数将入土的鸣蝉,力竭声嘶地哭叫。四**戾一遍遍碾过遍体如焚的大地之上,放眼六里,也只在这些白杨树下残留着一段阴影了。
        我哭,没了声响,恍若被我弃置荒海深林。
        我不愿的情思,也没了声影,该是被狠心稚子吞下圆腹。
        真美酒,香四溢。
        我抬手,斟半蛊,洒双杯。
        恍惚间婆娑了泪眼。
        “周胥礼,我想见你。”


        4楼2018-07-23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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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胥礼
          那一缕自窗棂吹入的风中,卷起料峭的寒,从背脊上掠过,抚上面庞,从七窍钻入脑仁里。一个寒颤,我便从迷蒙中清醒,翻身朝窗棂外眺望,白光撕裂开晦暗混沌的幕布,穹宇泛起鱼肚般青白的颜色,薄云凝在霁蓝的天上,缥缈得隐约,是转而消逝的婉转的叹息。天色曈昽里,楼底下熙来攘往的人声乍起,街头巷尾的吆喝在静默里格外悠长。
          我也在寂静里沉默。从暮色渐浓,至灯火阑珊,转而长眠,最后万物醒转。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里,未眠,我睁着我空洞的双眼,在微茫的月光里,床头手表指针一圈圈地旋转,暗示了日月的更迭。意识睡了,心还醒着。我感到它不停地恸切地战栗着,却又愈发想不通这恸切的缘由,像着长长的寒夜,仿佛孤魂一般,游荡在人世间,逡巡,又逡巡,终日不肯离去。从那溺死在酣甜迷醉的温柔乡里骤然醒悟,我却暗笑倒不如溺毙其中。何必还我清醒于世?我向来以在众人长眠时早已苏醒为骄傲,如今却以为猝不及防的,倒不如昏头昏脑。我疑惑,我彷徨。我甚至想要登门质问——可此时此刻,那样缱绻的笑又浮现我脑海里,那些流言碎语便顷刻无关紧要起来,甚至化为无物的烟尘。
          我穿戴好那身洗的泛白的棉布长衫,袍子被日光笼着,却反而愈发陈旧,死气沉沉。我没有片刻的思忖,转回身便悄无声息地掩住门。
          出门时天已经大亮,艳阳从山峦巅峰上升起,云霞缭绕着,映得人脸上朦胧起熏黄的、晦明的光与影。徒步穿过条条街道,我快步地走,那枝桠上抽发的春意都不能挽留下我的脚步,我单是能体味到我的迫切,我迫切,想要与她相见。去赴一场芳野踏青的约。离她家愈近一步,我心中的雀跃就鼓舞一些,脑壳也不灵光起来,等到浑浑噩噩地站在她家门前,给把门的小厮拦下,我才如梦方醒,嘴唇张张合合好半晌,最后才说道:“林小姐在不在?我是她旧识,叫周胥礼。你同她讲,她肯定是知道的。”
          语毕,看见那小厮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里是不须藏的狐疑,低声嘱咐了他的伙伴一句,自个进去院内。我目光又投向另一个小厮,只见他的眼神也是锐利的,像苍鹰盯准了它的猎物。我瞥开目光,不再看他,倒研究起门前那棵粗壮的树来。可我的心思全不在乌漆漆的树干上。


          5楼2018-07-24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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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下
            ·
            这北平城的朝容晚态,雨趣晴姿,早已同那位良人一道,深深印入脑海之中,只一闭眼,一凝眸,复又浮现。
            朱寰翠瓦映在太阳光下,就好像幻化为了面面极大的分光图,划分出无限层彩色。几只雪白的云鸟,徐徐地在水一样的空上移徙。我对着这种风光,每每想到周郎所诉,迁客骚人扁舟载酒的遗事,就恨不得弃置了这敌城的富,只管携酒两瓶,与才子同行,坐在那云海之下明帆之上尽量倾饮了。
            可十年光阴转转,人虽在,可心尖上来来往往,也早已失却了样貌。
            正在我仰躺软床,偷过画彩琉璃窗,凝视十里云海翻涌,万丈今芒流霞时候,醍醐就敲门应声进了来:“小姐,今儿怎么这般早便起了?还心神不宁的,可是为明日婚约难掩喜呢!”真真是一语道破梦中人了,我恍然顿悟过来,利索撑起身子看向下人打扮的醍醐,又捡回方才那话,不敢说心中无喜色的。如今我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连是自己都不敢相信。
            林下啊林下,你终究还是个庸胭脂、俗黛粉、负心人。我早把自己在心底骂过一遍透,沉吟不住,终究还是把花蕾一般好看却略失血色的唇破了,轻嗔:“胡唚什么!”
            我在等他。可我知道,再过不到三十个时辰,就该轮到他要等我一辈子了,我不回头的一辈子。
            翻身下了床,时下最为流行的洋纹褶皱在我离开后不出一会就舒展开来,那样绯红的调子纹花的柔情,与我身上这件蕾丝样的洋裙齐整一套,脚套进柔软的居家鞋,许是足尖冰冷,一瞬间竟觉得脚若无物。我看见试衣镜中的佳人,一头蓬松洋气的卷发懒洋洋地耷拉半露的双肩,眉尖若蹙,雨后春山一般的面孔泛着鲜嫩的淡粉色,无处不夸耀着一段处子的光辉。
            我想往那女儿的眼底深处一探究竟,谁曾料到,她却也更凌厉地刺向我的眸子,那般鬼厉的控诉和不解,我被唬地抽回了目光。径直走去那前些时日先购置的嵌有蓝碎玉的梳妆台。
            醍醐许是被我吓住了,也悻悻地上来。替我开了那脂粉奁子。里头似有宝光似的,怔地我倏忽出神:住在附近的街坊常说,这林老爷家的大小姐着实迷人。但若去问,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偶然听得几个才子的话,说是从来不爱擦胭抹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纵使富有一城也不爱穿红戴绿,天时炎热,一个夏天,她都浑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
            也只一瞬,我像入了魔一般,抓起脂粉就糊到面上,取了青黛眉墨就细细描来,一笔一划描着模样,直描地意气风发,美艳不可方物。翻箱倒柜终是淘了个未开包装的唇膏,妍丽的殷红,为这张清水芙蓉的面增色数笔欲滴的娇艳。姣好诱人的身段潜藏在荔枝红乔琪纱旗袍下,高领圈银着的是暗纹,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踩上五寸的高跟,一晃神好如脚踏横云身备甲胄一般的神彩。
            不出一刻,玄关那就有了动静,不一瞬,我已起身迈去了,抬脚跨过槛之际,我抬手轻弹去了泪花。
            鞋跟踏过翠石砖的声响泠泠可闻,这般明媚的娇人像是踏碎了什么才一路走来。老管家这一闻声,就一抬眸,面有惊愕。后才憨厚纳罕地笑:“小姐一向是素面迎人的,今儿个这般光丽?”我只冲他笑去一记,院里小厮也偷瞧过来。
            “许是特别罢。”一句作罢,只管快步上前去。行至玄关的屏风之后,我却顿了脚步,那鞋跟声也戛然而止。
            殷色的小口紧抿着,含情的妙目圆睁着。我的面漾着三月的暖,该是笼在竹间影射进来的暖阳里,就好象梦中人物一样,笼着一层幽邃的白光,而此时也好象实在镁线光中照耀着的一般夺目。此时的表情,就好象雨后的秋山一样,是很静穆的,而过后,却是玫瑰色的春郊的晴霭。
            厮人见我行来,也隐匿一旁,为我让一道来。
            望着面前俊郎一贯的净白,我破相,冁然而笑,“怎的,周大才子可是看上我家这课老树了?”如覆薄冰的精致面容,融出一面春湖来,那一笑呀,真是叫莺惭燕妒百花醋妒。我倾身上去,却在他耳边停住,轻吸了口气,笑的娇:“儒行有香,是为墨香。”望他精巧的耳,愉悦笑了几声。
            我先行一步,慢悠地散着闲步。
            一时间好似什么味道都有,一时间又如男子一般,素素静静,什么都无了。
            我捋了捋额前的鬈发,不愿再理那思绪。


            6楼2018-07-2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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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胥礼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秃秃的枝干,仔细地顺皲裂的树皮朝上看,纤细的枝条上片片初泛起新绿的嫩叶,是娇弱的新生。从南往北飞回的鸟雀落在上头,嘲哳地叫唤,蹦跳在树枝间。忽而有一袭沁心的香被门里头的穿堂风给送出来,没一瞬就袅袅地绕在我身旁。是林下。我侧过头看她的脸,她正莞尔,姣美的眉眼里流转着波光,把我给旋进去,只消匆匆一眼就够醉人,甚过满园斗艳的香葩,赛得云霄上不食烟火的仙子。她到底是林下。
              我又瞧了她一眼,无言,笑她那张巧嘴,又迈大步追上她如燕轻的身影,并着排走。早先如燎原火焰般的殷红褪去,日头变得更盛,笼罩在远方青黛连绵的山峦笼罩的雾气消散,山尖显出来,与瓦蓝分割得格外醒目。我一回神,思忖片刻,头朝林下偏,问询她。
              “不如咱们游北海,我看那儿的景约莫你钟意。这天儿响晴的,难得。”
              一面走一面四顾,那一枝春色从人家庭院的栅栏里探出来,春时桃花初绽,昨夜潇潇的雨将芳菲香被雨水洗去,零星地跌落土中。我驻足从其中采撷一朵,细心别在她青黑的发丝间。皱眉打量,目光有些严厉地看着粉白桃花,“啧”了一声,片刻喑默后复而接道“而今映花面,不似向前红。”
              可就一端详,我才察出了她今日与往时的不同的端倪来。十年春秋,连林下眼角飞扬或缱绻的笑意我都再熟悉不过,此刻我望着她愣怔,淡淡的柳眉上重彩地描上黑青的眉黛,嘴唇搽的是时下摩登女郎最兴的红,我向来以为青年女子这样打扮反多了龙钟气,可林下静穆的眉目却在妆容下生了华光,愈发明艳娇媚。可我琢磨又缺了甚么,再看时,才以为是那份柔媚遮掩了原本她眉间化不开的淡而轻的惆怅。美则美矣,佳人是否依旧?末了我才开口,话到了嘴边,变成调侃。“唷。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林大小姐与我同游,这样隆重?”


              7楼2018-07-24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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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下
                .
                我只自顾自地往前,哪里顾得上身后人的愣怔。怎知逃的是谁?又何尝逃得过呢?只不过是穷途人的邯郸旧梦罢了。如今清清醒醒,入鼻的女儿香气叫我作呕。寻寻觅觅无处,花花柳柳伤情。只一个欲盖弥彰,就可勾勒出我此刻心境轮廓了。
                未几,我侧目便可见他齐肩来。人面桃花依旧,春风却不解意来。轻盈的光透过浓荫的枝桠,跳跃在胥礼干净的白衫上,氤氲一圈又一圈化不开的光斑,若有还无,他整个人仿佛透彻地不可方物,那弱光就可直探明他心。我仰头,想要观摩一场他发际的光辉,却换来我的一怔——仰头哪里还得见少年郎细碎的发,眼下能见的,只有周先生如削的下颚,余下的逸群的面官,想是惊艳了太阳,为它所摄去了。我怪是光间的阴翳让他过分的好看,以至于我迎头撞上他垂下的温热依旧的眼目。
                周遭一切,似乎都消去了声息。
                “胥礼,好久不见。”
                心脏是滞了一拍,掩饰一般的讪笑,本预想逃过这劫,后转念一想,我方才眉眼中昭然若揭的情思,无需过多言语修辞,对方都能一一接受到。这才匆匆稍别了身去,将白阳伞划开,庇佑在二人之上,无奈只得将手高抬,才不至于锢着瘦削颀长的他。暖日不灼人,却明晃得扰眼。让我万物都格外露骨的清晰,所以万物都沉溺在等同的飘渺之中。方觉得手酸,才极自然的将伞柄渡到胥礼手里。只是这一早做了十年光载的再寻常不过举动,却让我蓦然醒悟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我十年花伞下的小儿郎,已悄无声息成了我咫尺天涯的周先生。
                听得胥礼偏下头来出声问我,温软的调哄得我日转星移。十余年的默契,让我下意识地挽上他的手臂,顺着他的步子走,就当是默许了。抬头瞧他,半个身子都荫蔽在他的身影之下,若从远处遥遥去望,当真是含情脉脉的一对璧人,仿佛一切照旧。我良久无话,心下生怕胥礼看出端倪来,正要挑了话头,就见他侧身去颉了一枝出墙的春色,我的心下就开始悲戚颤抖起来,这不就恰是映衬了薄情之至的我吗?
                我窥探地他故作的严厉,也佯装忿然地去拍他抬起的手,半笑半嗔:“好呀你个周胥礼,这才几月不见,你倒风流了?真当我不在呢,‘出墙一朵红杏’你也胆敢抓来!”见胥礼将那沾了露珠的花别在我发间,我哪里甘心,也踮着脚扯下一束来别他耳尖,无辜摇下了几瓣落英几点露。许是高声语,惊了人家,身后传来木门嘎吱的声响,我手里的娇花还高扬着叫嚣,俶尔一惊,脚下抹了油一般抓起胥礼袖下的手就直往拐角小巷去。
                远处人家没了声响,我才敢稍稍探了半个脑袋的究竟。又气又是好笑,这般做贼的模样。巷子里卷起温柔的风,方觉额上发凉,旋即有晶莹从鼻尖滑落而下,料想是方才花露所致的。兴致又起,我三两步上前,左手食指中指并竖,轻搭胥礼两瓣唇瓣之上,目中有狡黠游鱼一晃而过,稍踮足尖,将那“偷采”的一簇藏在面容安谧的男儿耳后。
                四目又一相接,又有了后话。我玩笑的劲头还未过够,听他调侃,自然是不见得其中意思的。又行先他一步,往遥而可见的北海岸上迈开步子,迎风弹了弹发上的水珠子,只走开几步,就假意抬头瞧了瞧烈日,右手轻搭在秀气的鼻梁上挡那强光。“太阳还是好好的,怕只是‘林大小姐’心境有变罢?”我逆着光转身去看他,恍如神仙,脚下踏着的是我被拉长的影子,“十年皆如一日,害怕周先生早看厌了,不然,谁愿鼓捣这烦人的描妆呢?”
                踏上沙地,听得温柔的海声。
                “胥礼——”
                我好似淡淡地唤他名字,风轻云淡的样子赛过渐远的流霞,模糊过远处的涛声。总该说的,就不该留着。
                “画楼云雨无凭。你我此后——”


                8楼2018-07-24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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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胥礼
                  十年光阴在梭影穿织中悄然逝去,我低首任她将花别在耳畔时,又仿佛是年少时烂漫嬉闹时那些青涩又美好的默契。我听她笑嗔,连忙说道:“不敢,不敢。花映人貌,这花是倾慕你的美貌,故意探出枝来瞧你,想与你亲近,哪儿有我的事呢。”
                  我还在恍惚于她深巷里我定睛凝于她的面容。日光穿过墙头繁茂的花花草草,斑驳在她曼丽细腻的肌肤上,白得耀眼,为她本稍显病弱的面庞蒙上层闪亮亮的、富于生机的光彩。她杏眼里有流转潋滟的波光,颦笑间有明媚与稚气。不,我何曾会厌倦这张面孔呢?这十年里不会,之后十年、二十年里也不会。一辈子也不会。即是岁月挥起刻刀在她眼角眉梢划下细纹,白雪点染上她秀丽漆黑的青丝,时光老人拖慢她轻快活泼的步履。我也不会厌倦——只因她是林下。她的灵秀是灵丹妙药,可医病入膏肓的我,也正是她如此令人魂牵梦绕,绕得我七荤八素。
                  她就在那软沙地里立着,那身后的天际扯出片湛蓝澄澈的幕布,白鸥盘旋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她茕茕的身段仿佛踏云而行的出尘仙子。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路旁栽的参天古木投下的阴翳笼着,她唤我名姓时,我忽而感到眼前林下的倩影不那样真切,她的话语像是随着海浪拍上岸边礁石,又被潮水带向深邃蓝海的远方。
                  那些闲人茶余的碎语一股脑儿伴着扑面而来的海风钻进脑仁里。即便是再木讷,听见林下二字,我总要一个激灵——她要去美利坚了。她怎么要去美利坚呢?离开生活近二十载北平?离开我?不,不会是真的。可她说“你我此后——”我听不真切,仿佛头脑里嗡然有个巨型发动机似的,轰轰的声响后是死寂。
                  可她嘴里说的诗句我听的一清二楚。
                  画楼云雨无凭。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我顿时有些颓然。身旁路过行人,我感到他们都用目光睃向这儿,他们长得不一样容貌,在交谈什么,但我以为他们那两片薄薄的嘴皮子里似乎都不约而同地说:“周胥礼,周胥礼!快醒醒吧,好梦已去了!”
                  我向前迈步,双手扶着白玉扶栏,那温润冰凉的触感让我心惊。我的心正战栗着,突然丧失了往事的勇气似的。我故作轻松,朝海天交汇的横线处望去,一点风帆在那儿摇晃,汽船的声音在耳畔悠长地响。我扯起嘴角笑道:“我有所耳闻了。怎么要去美利坚?”


                  9楼2018-07-24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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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下
                    ——
                    我就那么静静地、稳稳地、一动不动地、毅然决然地站在颤抖的风里,我如此自信,面对同龄人、面对女人、面对男人、面对他周胥礼,所以我怎么会发怵呢?看见他颤颤地贴向白玉栏,我怎么会感觉天旋地转呢?
                    是他摇动了风罢——像十年前摇动了我的一池春水那样,所以如此自信的我如今才会跟着天旋一般的风地转起来。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两人的明洁的瞳睛中,映着许多细影:那些影子里尽是青、是粉、是茶、是蜜,重重叠叠繁繁复复揉在一起,竟硬生生衍出苦味来。清茶、蜜粉都未有变质,何苦生出涩来!我正懊丧于求因无果,突然,如良友的苦谏、如恶敌的讪讥,风在絮絮语我不入耳的话——
                    它一遍遍重复、像破损的磁带、像扭曲的波纹、它苛责我、它憎恶我、它怒斥我:“怎么要去美利坚?怎么要去美利坚!怎么要去美利坚......”
                    我突然哑哭起来,几乎颤抖地,将我的两只在暖春里冰冷僵硬的手挪到两只快要烫坏的耳朵上。谁无自耻和卑怯?谁无虚伪和自骄?何而独苛责于我!可是,风不听我这个哑巴的嘶吼,风仍在絮絮语我不入耳的话。海风不住的吹,吹起北海里的悲浪,我咒诅,咒诅这惨酷无情的剧场!个个粉饰自己,个个强为欢笑舞蹈于歌场!
                    近处的天挣扎着几只鸟,这时,我那帆泊的灵魂,才复又回到这可嫌僧的躯壳里来。可等到倦鸟各归林的时候,我还是独自踯躅于荒郊。
                    如今临近黄昏的北海有这样一幅不可描摹的画:一个婀娜的女子逆着光、背对着栏杆边上眉眼清润气度温和的长衫男子,正将脸上的水抹去,可是天没有下雨,大晴得很。她眼角的妆晕开了,一头新烫染过的波浪卷发仿佛与风争斗而稍显得蓬松凌乱,半西式的百褶薄裙微微摇摆,五寸的高跟半陷在软沙里,从飞扬的发丝到衣裙,女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微张嫣红的小嘴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的瞬间竟有几分欧美女郎的味道。
                    一声女声打破了如此意境:“是要去,胥礼,我要去了。”
                    我觉得我在笑了。许是面前这副让我失心疯的面容也在笑。我站在原地,我和他之前却突然长出一片很长很远的沙漠。
                    “我是喜欢玩烟花,可家人是万不愿闻烟味了。”
                    我肯定我在笑了。因为我仿佛已经看见虚渺高清的天空里,将永远飘放着两颗永无归宿的心。
                    我突然笑出两声,吸进满口腥咸的海风,我沙里的高跟摇摆着,扯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海风灌进鼻腔里,火辣辣地,心口割出一道流不出血的鸿沟,心里生出了新坟,心底迸裂出来声音:“你就......不留我吗!周胥礼!”
                    我一步走近他,抬起头倔强地找他的眼睛,直到他的眼里装着我的眼,直到我时粗时细的鼻息扑在他的颔下,直到我乌黑的裙摆和他棉白的长衫纠结缠绕,直到我二人轮廓的缝隙,只能迸裂出黄昏落日的金灿灿的痛苦挣扎的余辉。这本该是一对璧人的——如果我笼着金光的左脸颊上没有划下这一颗黑色的泪珠。


                    12楼2018-07-27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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