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与阿祾说起要请一位师傅来教我听戏，阿祾便说要给我荐一位师傅。问起她师傅的名号、住处来，她又支支吾吾不肯说。瞧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由她安排，定了广德楼的雅间，于老板的场子。心中料想她口中的师傅大抵是戏班班主一流，故而今日只是简单梳了个发髻，择了身素衣，便出了门。】
【小二要上茶时，问我是不是照旧两杯金骏眉。微一思索，今日来的不过是下九流，哪里配得上喝这么名贵的茶？一摇头，微抬下颌】不必了，两杯普洱吧。

[许久未曾同阿祾玩闹，再见时她却给我择了位学生，我同她说，像我这般不学无术的，如何还能教人读书习字？阿祾却笑笑，才不是读书习字呢，让你领她听戏！原是听戏，阿祾可真会挑人，我向来爱混迹风月场所，戏楼更是不曾少去，往日迷戏子的时候，几乎日日泡在广德楼，原来不懂戏的现如今也能说上一说。问阿祾是要教何人听戏，阿祾却不肯说，知道去了便知。]
[寻到阿祾同我说的那间雅间，透过帘子见已有人在此，想必是我那位学生了。拂帘而入，待看清此人面容，竟是阿祾的那位好友，曾凶巴巴要拿我树苗赔衣服的那位。]
“原是你。”
“今日倒打扮的素净呢。”
[说来我还未知她姓甚名谁，上回相见是满身珠光宝气，今日的她却格外素雅，我倒觉得，她这幅样子更顺眼些。]

【戏还未开场，看台上的人也是稀稀落落。小二上了茶，也就退了下去。一时无人可搭话，指尖放在桌案上，不自觉地敲了起来。我记得从前阿娘有说过一句诗，叫做“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手上分明没有棋子，屋内的灯烛也离我很远，却好似真与那诗人在一个境地里，心中不由得烦闷不已。】
【心中正嘀咕着这师傅怎么还不来，还想摆谱叫我在这儿等他到开场不成？忽然那边门吱呀一声，开了。立时堆起笑来，起身回头，却在见着来人的一瞬僵住】
怎么是你？【皱了眉头，心中隐约有不好的猜测，却仍抱着侥幸，希望他是走错门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拂开帘子的一瞬，倒有幸见到她笑了一下，尽管那个笑容转瞬即逝，继而又是一张冷脸相对。]
“方才笑得挺好看的，何必又板起脸来？”
[看她惊讶的样子阿祾估计也未告知她师傅是谁，此番还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呢，阿祾同我说让我带一个学生，可是你？”
[竟不知她还是个喜欢听戏的，我瞧她上回趾高气昂的样子，估摸着她大概是看不上这些下九流的东西，能主动找师傅学戏已是实属难得。]

【听见阿祾二字，已然知道原委。也不知这丫头心里想的什么，给我介绍师傅，竟然介绍这么个人来。眉头蹙得更紧，心中烦躁，一拂袖，急急地否认】你看错了，我没有笑。
【重新坐回圈椅里，想来阿祾也没有告诉他今日的学生会是我，不然他方才进门时也不会那样惊讶。今日之前，我已打算好向戏班班主“虚心”请教，可偏偏他是比戏班班主还叫我瞧不起的人，要我低头？不行。】
不是。阿祾可能同你说错了，今日是我要来教学生。我等了半日，学生还没来——【场子是圆了，戏自然还得多演几分，于是一侧头，看了眼他，佯作厌恶地说道】难不成今日是要与你一起教？真是晦气！

[一副着急否认的样子，教人一看就觉得她心里有鬼，当真是个嘴硬的家伙！小姑娘家家的何必端着个架子呢，该放下时便得放下。]
[我原以为她就是我的学生，她却说自己也是来教学生的，难不成阿祾为那学生请了两个师傅？阿祾是知晓我对戏曲的了解程度的，没道理不信我的能力反而多请一个师傅。]
[这一脸不屑的表情，竟然说同我一道教书是晦气？我自认从小到大，从未有一个女孩子这么看不惯我的，她还真是个例外，一个特别的例外！既然她说自己是师傅，我便顺着她的话头]
“哦？你既是来教学生的，学生又未到，不如你先同我说说这一场是何戏？”
[翻开戏本，单叫了一折《游园》。未几，紧锣密鼓中，戏已拉开帷幕。]

【我的确不懂戏，其实也不想懂。戏文里的爱恨情仇，于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我得学，必须学。因为那些久居深闺的格格福晋们爱看，她们平日里无趣得很，就靠着一出出戏来打发时间。我若想接近她们，与她们交好，就得陪着她们打发时间，换言之，就得陪着她们看戏。】
【在他跟前，我自然是不肯认输的。哪怕听不出是哪一场戏，也不能叫他看笑话。是以一手支颐，一手随着鼓点敲着桌面，半晌未语。只待那戏子登场，才悠悠开了口】
要听出是那一出戏，还不简单？你若真懂戏，不若我们品一品这唱词？

【若要我听是哪一出戏，难。可若要我评戏词，就有空子可钻了。我虽然不是每一句都听得懂，但能听出哪一句，便可就着这词说上一说，我自诩前几年历经了人生冷暖，已将世间百态摸索得差不多了。只评一句戏词，他未必比得上我。】
【一面支着颐等他应允，一面已开始倾耳听戏。那戏子唱得太婉转，好似时光也在这百转千回中停滞，一时竟然连他未答应我刚才的话都没注意到。沉浸在自个儿的“妙计”中，是以他一开口时，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一句】
什么？

[她听得入迷，倒不知她听不听得懂了。唱词不若平素里的句读，一起一顿均是包含了情感的，起伏之间情感自然流露。]
[方才她支着肘看戏台的样子诚然与杜丽娘凭栏望春色有几分重合，此番她破了这个动作，相似之感却淡到寻不着。只笑了笑，掏出附庸风雅的扇子往台上一点]
“无甚，只问你一问，这句词方才在台上是谁唱的，又是唱与谁听的。”
“我才疏，未曾品真切。”
[添上后一句，是我编了个谎，这句词我自然知道是春香形容杜丽娘的，丽娘倚在栏杆上，深觉乏闷，方才游园，这是游园之始。]

【我好似是露馅了。当我意识到他方才出声并非与我说话，而是唱的戏文时，我就知道，我露馅了。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在心中埋怨自己的不争气，咬了咬唇，这回圆场可难了。】
【端起桌边一盏茶，一面掀了盖子，佯装思考，一面想如何将这盏茶泼到自己身上，来个“金蝉脱壳”。口中念念有词】这还不简单？不就是……【话未出口，将身子往前一倾，似乎饶有兴趣地与他作谈。盏中的茶便顺势倾出，全泼到衣服上。话一顿，笑一僵，佯作惊讶似的】哎呀——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我便知她是说不出来的，连戏文也听不真切，还嘴硬不肯说自己是来学戏的呢。正想与她解说一番，却见她身子一倾，哗啦一声一壶茶水全泼在了衣服上。]
[略略一惊，下意识打开扇子挡了挡，往后退了一步。]
“此番你衣服可不是我弄脏的了，莫要再找我索赔。”
[未几，也不曾见她发难，还心中疑虑她这次为何不计较了。转念一想，方才我问了一句她答不上来，估计是不像失了面子找法子岔开话头罢，还真是个要强的姑娘。]
“那个……不若我送你回去换身衣裳？”
[她不愿再同我说下去，我总不好拖着人家说，见她没有反对，便同她一起出了广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