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②』
自己一个人这种事，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习惯了，亦或者说，是不得不习惯。
父母多半时间都身处于地球另一端的某个国家，家里都是请阿姨每天固定时间来给自己准备一日三餐以及打理日常琐碎，有幼稚园小朋友问他为什么总是不见他的父母，对此青峰都是蹙着眉头甩过去一句烦死了或者干脆不予作答。
真正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算来算去，也只有篮球而已。
一如既往地抱着篮球来到那个地方，但是这次当青峰踏进铁质护网内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怔在了原地。
灰暗的水泥地面上，一个连接着绳网的破旧铁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旁边还散落着从它上面迸裂下来的铁锈渣滓，而原本应该承载着它的篮板，徒留着一个破裂的缺口屹立在原地，青峰抬脚快速地跑过去伸手捡起，靛色的眸子凝睇着手中握着的铁圈，不由得眉间紧敛。
原本就有些岌岌可危的按放在上面的篮筐，现在终于寿终正寝了吗？这个早已遭到遗弃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连它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也被消抹掉了。
这里已经不能再来，意味着他不得不放学后就回到那个宽敞却空落的房子。
“可恶！”从齿缝间低吼而出，一瞬间心里又懊恼又无措，蜷起手指握着篮筐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几分，任凭附在上面的铁锈残渣黏贴在掌心。
“咦，坏掉了吗？真是好可惜呢。”
音符般怡悦的声音倏然间从身后响起，青峰微微惊了一下，这个声音他听过，就在不久前。
回头望去，看到了明灿的金发，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能让人记忆深刻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嗨！”对方摆了摆手朝他打招呼，毫不逊色于穹苍中日光的灿烂笑容浮现在好看的脸庞上。
“路过时看到这个地方居然还有篮球场，就好奇想过来瞧一瞧，没想到你在这里玩，我们又见面了呢——大辉小朋友。”语气欢快地解释着会出现在此的原因，在叫到对他的称呼时调皮般加重了语气。“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那位……哲的朋友，你叫……黄濑？”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叫出对方的名字。
“答对了！能记得我真是很棒呢。”黄濑雀跃地弯下腰揉了揉青峰的头发，“你经常来这里玩？”
“哦？嗯。”
“我记得幼稚园里不是有一个修建的很漂亮的篮球场，为什么不去那里呢？这里都已经这么旧了，看起来应该好久都没人用了吧。”
“啧。”怏怏不悦的神情顿时毫无掩饰地浮现在年幼的脸庞上。“没什么，就是觉得在这里的话会更舒坦些。”
“诶？”对他的回答黄濑显然是不明所以，微微睁大了眼睛。
青峰偏过头回避他不解的视线，不打算深入解释其中的缘由。
并没有敷衍，他所表达的确实是他真实所想。
对于这个旧篮球场，事实上根本谈不上有多喜欢这里，他会选择来这儿，是因为这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可以使他避开其他人投来的那些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
说到底，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今天放学后的他又是自己一个人。
“但是看样子，这里好像已经不能再打篮球了吧？”黄濑看向青峰手中握着的已经失去意义的篮筐。“这个篮筐锈蚀的很严重，已经无法再修补复原到篮板上了呢。”
“确实，想不到这么快就彻底坏了。”
“那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打篮球呢？这里已经不能再用了。”
“不知道，不清楚我还能去哪，不过大不了放学直接回去，反正家离的近。”
只有像一张纸一样纯真无瑕的孩童才会将所有情绪都丝毫不加以粉饰地流露出来，不像成年人懂得如何将七情六欲隐匿在安宁的表面之下，话语中一字一句都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懊恼与失落。
“算了，反正今天的篮球肯定是打不了了，我回去了。”说完这句话算是当做告别后，青峰将手里的铁圈随意地丢到了地上，便从黄濑身边走过准备离开，苦闷的表情始终挥散不去。
“等一下！”
即将走出场地时，那个人叫住了自己，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他。
只见黄濑重新拾起方才被他丢弃到地上的废弃篮筐后起身面向他，琥珀瞳中绽起机巧的精光。
“如果想打篮球的话，我倒是知道个不错的地方呢。”
“诶，什么地方？”。
黄濑没有回答，抬腿小跑几步来到青峰身前。
“跟我来。”
黄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青峰与他一同前去，处于不知所云状态的青峰一时间有些发愣，但是身体好似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跟上了男子的步伐。

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不燥不热的温吞感，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宁静祥和的公园内，寥落分布着的慵懒的人们纷纷倚靠在石坛和长椅上享受着惬意的闲暇时刻。
踏着脚下柔软的草丛，黄濑渐渐缓下奔跑的脚步，停驻在一棵枝干粗壮的树前，身后的青峰紧跟着跑了过来。
“到了哦！”
“你说的可以打篮球的地方就是这里？”
青峰疑惑地环视了下四周，一片绿茵安然闲适，并没有一点像是有篮球场的样子。
“没错哦，就是这里！”
“可是这个公园里并没有篮球场吧？”
“确实没有，不过……”说着黄濑举起手中刚从旧篮球场中废弃下来的篮筐。“我们可以自己来造一个哦。”
“哈？”青峰顿时被他的说法惊呆了。“造一个？怎么造？”
黄濑转过身去靠近树前，抬起一只手臂掌心朝下在自己头顶处与树干间挥动几下似乎在对比着什么。
“不错，高度正好呢！”
语毕只见黄濑翘起脚尖，双手分别抓住树两侧的树枝，单脚蹬住树干的躯体，全身在另一只脚的带动下向上一用力，嘴里嘿咻一声，整个人缓缓爬到树枝间，即使他小心翼翼地让自己蹲坐在上面，可当树枝承载到他全身重量的一瞬间还是瑟瑟颤抖起来，带动上面的叶子伴着簌簌的声音飘落在地，在地面上一直看着的青峰不禁有些替他捏了把汗。
“喂！你可别掉下来了啊！”青峰朝树上的人喊道。
“放心啦！不会的！”
只见黄濑将连帽衫上兜帽边缘内的抽绳一把扯下，紧接着将另一手攥着的篮筐顶在树枝一侧，用抽绳将它们紧密地缠缚在一起最后打了个死结牢牢固定。
“Perfect！大功告成！”完成了他的杰作，黄濑绽出胜利般的笑容。
“这样子也可以啊……”
青峰心里赞叹着他居然能如此巧妙迅速地赋予了这个篮筐新生。
黄濑抓住周围的树枝支撑着站起身，迈出一只脚重新蹬住树干准备从树上下去，结果另一只脚还未落稳便脚下一滑。
“哇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惨痛的嚎叫，那个身影从树上坠了下来。
“喂！！”
青峰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篮球跑过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坠落下来的人整个后背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喂，我说你，你没事吧？”跑到躺倒在地上的人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坐起。
“没，没事……哇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嘴上说着安然无恙，可坐起身时瞬间暴露无遗，撞击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黄濑控制不住地叫出声。
“笨蛋。”青峰忍不住觑他一眼揶揄道，“刚才是谁说不会掉下来的。”
上树的时候明明那么谨慎，却在下来的时候松懈了，犯这种低级错误让青峰顿时有点怀疑他们二人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黄濑嘿嘿一笑试图将尴尬掩盖过去，伸手揉揉青峰的脑袋，感觉疼痛差不多缓解了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那么接下来……”
黄濑走过去拿起地上的篮球，挥动起手掌在地面上拍打起来，几声撞击后抬起手臂向前抛出。
青峰的视线定向划过半空的篮球随着他的轨迹偏动着头，最后看它精准落进树枝上的球网。
“看来用它投篮也完全没问题呢！”
青峰抬首凝视头顶的篮筐，笑意在脸上逐渐浮现。
“我说，黄濑先生。”半晌后，青峰开口。
“嗯？”
面前的男孩缓缓转过身，可当看到他的正脸时，明显看出他予人的感觉与先前比像是来了个大蜕变，逆着阳光的靛眸此时此刻异常的明亮，那是一种坚定与渴求。
“不介意的话，陪我打一场怎么样？”
“诶？”注意到男孩精神焕发的神色，黄濑勾起一个有趣的笑容，“和我吗？”
“没错。”青峰扬起眉，稚气的脸庞上呈现出目空一切的傲气。“我一直都觉得找不到可以让我想要提起兴趣认真去打败的人，但是……现在好像终于让我遇到一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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