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书后，自上书房出，已是夜将至。突起意欲赏雪景，让闻秦先行回宫，与恩绰达东北角楼紫禁之巅，天幕间悬挂霞光，叠翠萦残雪，山河与共，美不胜收。世人常言登高望远，果然如此。】
【 恩绰畏冷，折身看他身着单薄，哆哆嗦嗦，遂允他回宫取手炉来，自己在原地等候。】

【人间至高的宫阙和天上坠落的飞雪絮絮，此时与成千上万华灯的光辉交相辉映，是一眼绚烂璀璨的华景。我从前在宫外见不到的模样，亦不会在宫外嗅到别离、尊卑的滋味儿。】
【猎猎风响，旌旗飘摇，微提裙秉灯火同行，斑驳朦胧的影投落石阶，脚下的鞋叩在石阶台面。愈往上，便愈发的冷——高处不胜寒，古人诚不欺我也。】
【抵达高处，见人影在立，却识不得究竟是谁。宫中的嫔御、皇嗣、宫娥和黄门太多了，眼前我连他衣着都看不清，只默然上前去。】

【 斜阳终沉西，有声入耳，是风动，再探，却是脚步声，以为是恩绰归来，欲出言却止了口，恩绰不过去了半刻，他的腿脚何时这般快了？定是旁人。】
【 然而我却是看不见来人是谁，只窥得她上前的身影，退后几步隐匿身形，依稀分辨是位女子，沉吟稍许，出声。】不知阁下是谁？

【内闱之中的规矩，我在入宫之时得嬷嬷教导铭记在心，这几日磨砺如履薄冰，步步不肯出错，恐遗人笑柄落人口舌。我走得近些，虽仍看不分明他的衣着，却也揣度出他的身份。】
奴婢是侍奉裕贵嫔的女官扬佳氏，不知您在此，多有冒犯，恳请您见谅。
【皇上膝下子嗣枝繁叶茂，他名谁行几我一概不知，只佯装模样在他跟前买弄规矩。我也未曾预料到，夜幕之下还有人同我一般无趣，要来高处看一看。我看的是宫城之外，那么他又为什么，而在此绊住了脚。】

【 她自报身份，原以为是哪个皇妹，竟是女官扬佳氏，她站定时与其尚有几步距离，毕竟孤男寡女，不至落人口实。】无妨，星河耿耿，银汉迢迢，如斯美景只一人赏未免无趣。
【 偏首，借月光清晖，看清一二眉眼，她的面孔是年轻的，不似宫中那些资历深的女官，挑眉，递声去。】不知扬佳女官入宫多久了？

【哦，原是为了耿耿星河的美景。】
【紫禁城之外，京畿之外的千山万水他尚不及见，不知天地钟灵毓秀鬼斧神工之笔——可胸中万卷的师傅侃侃而谈，想必业已告知乾坤姿瑰。然与我何干？我是个路人。】
奴婢乃四年正月遴选入内廷，于今不过两月光景。【我只是紫禁城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去也终须去。可来一趟便不悔，我与姑姑别后重逢，她安然无恙，我平安顺遂。】
夜深会起风露，您莫要逗留太久。
【我也不知何时起沾染了些多管闲事的臭毛病，是怕今夜华灯不明，照不尽魑魅魍魉，抑或今夜的月太清冷幽邃，滞留的人会怕伶仃孤苦。】

【 不过两月光景，倒也不算入宫很久，颔首算是闻知。】我知道，你也是一样，姑娘家的身子骨，可是最受不得冻。
【 忽而又叫我想起另一件事，眼见年岁渐长即将迁出宫闱，于宫外立自己的府邸，可我却还不知宫外究竟是如何的。是否真和夫子所说一样，比宫里热闹？】你从宫外来，那你能不能和我讲讲宫外？它是什么样子的。
【 自续后话。】我就快出宫了，所以想提前知道。

【趁着暗夜，狡黠似的冁然，低眉信步在茫茫夜色里。我晓得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却无端由心底升腾起一股子虚无缥缈，伸手一抓——甚么也没有，的确是虚无的呀！】
【感念他往来的熨帖，想展臂对长夜良宵，但不合规矩】诶，奴婢站一会儿回去，宫门下钥之前就回去！
【我从宫外到宫里来，宫外许多人歆羡宫中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他出身皇室被沐尊贵，却惦记宫外的人间烟火模样。我低头覃思暗忖，忖度要从何处说起，是皇城东的宗室，还是皇城西的官宦，抑或皇城之外熙熙攘攘的黎敏布衣——或许他也愿意听我提一提京城之外的山水灵秀。】
【可惜，实在可惜，怪我太笨拙，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便以羞赧模样挠了挠头，长叹一息】它有很多样子，奴婢不知从何说起，待您出宫了好好看看吧，奴婢说的——以后未必是您还能见到的。

【 它有很多样子，未必是我以后还能见到的，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外。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万物随时更迭，紫禁城的晨暮都不同，更何况是在宫外，夫子曾与我言说一二，有平原山林，塞北江南，实在是太多太多。】好，那我就亲自去看，那一天，也不久了。
【 谈笑间，恩绰已取回手炉。风冽，亦是该回去的时辰，明日还要温书，这事可耽误不得，话语散落在风中。】起风了，早些回去吧，可愿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