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央行开业。
春寒料峭，寒风凛冽，满目萧索的庭院里站着那个身姿笔挺的男人，他站得笔直，眉眼低垂似有所思，许是站得久了连发丝都粘上了初晨的寒露。
靳戈醒来的时候守着他的大夫像得了大赦一样的喊了两嗓子，一颗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靳戈的命保住了，他也就有活路了。
守在院里的男人闻声冲了进来，停在了靳戈的床边，满是倦容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颜，“到底是我辰夜的兄弟，命大，阎王老子也不敢收你。”顿了顿，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俯身坐在了床边，沉声道:“兄弟们不会白死，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靳戈死灰色的眼里像是陡然亮了起来，他缠满绷带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半晌，他的喉结动了动，一声沙哑的好字混着血溢出了喉头。

时局混乱，人命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丰城一战，城破人亡，可战火烧不到这纸醉金迷的上海，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略显乏味，军阀林立，战祸不断，就连那咬着笔杆子伤春悲秋的报社学生们都像是约定俗成一般的当耳旁风听了去，写了几篇文章痛批了战败者几句就把这一页揭了过去。

央行开业，驻上海的新经理走马上任，广发名帖宴请这上海各大名流聚会，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甭管是什么地位身份都收到了请柬，占据了这上海滩半壁江山的沈，辰，萧，严，四大家族更是引得这新上任的央行经理亲自上门送上了拜帖和请柬，给足了面子。

严家大宅里，一身唐装的严大少严苛翻着账本品着红茶，连瞧也不瞧就随手将管家送来的请帖丢到了一边，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不多时，书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严苛头也不抬的拉了下桌上的铃，门一开，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闪身进了门，她端着一盘豌豆糕放在了桌上，眼尖的瞧见了被丢在桌角的请柬，伸手取了来打开看了一眼就像失了兴致也随手一扔丢到了桌上。
“大哥，你这天天算账也算不出朵花来，也不知道抽时间陪陪未婚妻，辰婉莹来的时候可是三句话不离她四姐，想来是我那未来大嫂私下里嗔怪你冷落她了也未可知……”严霏话未说完就听到严苛一声轻笑，不由得抬眸对上了严苛的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只是片刻的恍神，严霏就移开了目光捻了块豌豆糕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何必在这里挖苦她，那个央行经理惹你不高兴了？”严苛合上账本，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抖了抖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走到了严霏面前，见她面露不悦的吃着豌豆糕，走近一步，附在严霏耳边轻笑道:“日后这样的客套少不了，你二哥不成器，日后这严家的担子少不得也要你分担一些的。”
严苛的话轻飘飘的，却又重重的敲在了严霏的心头，她略一恍神，只觉得脸上上一热，严苛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她的唇角，抹去了豌豆糕的点点糕屑。严苛的样貌生的极好，一双狐狸眼勾人的很，不笑还好，一笑便越发显得俊逸邪气，严霏想，若眼前这人不是她的亲大哥，怕是她也难以不动心的吧。
“还像小时候一样贪嘴，明日赴宴带上你四妹，也让她看看热闹。”
待严苛走远，严霏才像终于回了神，她懊恼的跺了跺脚，拿了豌豆糕和请柬就出了书房。

严家的请柬收了，这央行经理又马不停蹄的直奔了辰家，辰家二少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待人有礼，他到了辰家送请柬和拜帖倒也没被晾着，辰逸如传闻一般处事得当，温和有礼，言谈举止皆是挑不出半分毛病的，就连长袖善舞的这位新经理也不由得感叹此人不简单啊。
新经理离开时有幸瞧见了辰家的掌上明珠辰五小姐，如传闻一般英姿飒爽，明艳动人，只是这性子傲了些，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央行经理到了萧家的时候，正赶上了萧家大小姐留学回来，萧老爷不在，萧二少去了梨园听戏，便由萧大小姐接待了，萧清虽说刚回上海对眼下上海局势不甚了解，可到底是政客世家出身的人，心思玲珑，手腕活络，分寸掌握的极好，收了拜帖接了请柬允诺明日定会携弟妹前去捧场，又留人坐了一坐才遣了下人送客。
离了萧家，他最后去的便是沈家了，在商言商，像他这种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所谓的书香门第，迂腐难伺候还眼高于顶，他初来乍到对这四大家族了解不深，所见所闻多是调查得来的消息和坊间传言居多，只知道这沈家的老头子傲的很，难伺候，不过想来怕也只是假清高罢了，否则又怎么会和萧家结下姻亲呢。

上了拜帖，沈家倒也没有难为他，收下请柬的是沈家的大少爷，一副有文弱书生模样，瞧着似乎还有些病气，和那萧家大小姐倒是看着不怎么般配。
沈大少看着病弱，可待人接物礼数分毫不差，虽是个书生模样可这面色一变却也让能人心生寒意，汪洋不过是想探探这沈家的底可话没说几句就被这沈大少不动声色的挡了回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大少就端茶送客了，汪洋能坐上央行经理这个位子自然也是识相的，知道自己拂了人意，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回了央行。

汪洋这边刚送完拜帖请柬，码头那边就出了事，货主意外身亡，几十箱药品成了无主之物，原本按道上的规矩，码头那处归谁这无主的货物就归属管辖码头的那一方，照以前来说港口这块的码头原是青峰帮的地界，可近几年来随着洪毅帮的势力越发壮大起来，原本依附青峰帮的洪毅帮如今已是脱离了青峰帮的管辖，加上洪毅帮接连吞并了几个小帮派，龙蛇混杂，竟隐隐有了和青峰帮分庭抗礼的意思，西区码头这块肥肉，洪毅帮觊觎已久，当下，又赶上了这货主意外身亡 货物无主一事，借着这个由头洪毅帮对着青峰帮下了战书，西区码头和这批货，谁赢了日后就归谁。
这西区码头住的多是些逃荒来的难民，下九流的聚集地，什么烟馆赌场窑子是随处可见，成日里乌烟瘴气，警署的巡警不敢管，临近的公共租界大使馆又没人愿意管，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青峰洪毅两大帮派的必争之地，像是约定俗成一般，只要是他们不做的太过分，窝里再怎么斗外面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这和汪洋也没什么关系，可偏偏那货主吉甫和他是旧识，这次的货里还夹带了些他的私货，吉甫这一死可是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
眼下他刚到上海，这央行总经理的位子还没坐热乎，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纰漏那上面盯着他的那些老东西怕是要把他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吉甫啊吉甫，你这死的可真不是时候啊，不过死了也好，死无对证，这该来的麻烦就留给你主子操心去吧，只是可惜了我那些金条了。”他自嘲的笑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拨通了警署的电话。
“喂，王警长吗？今晚兄弟做东，赏个薄面去夜上海聚聚，好，那就这么定了……”挂了电话，汪洋屈指弹了弹烟灰，冷笑一声起身出门安排人打点明天的宴会场去了，三教九流的人齐聚一堂可不能出了岔子。

第二章。火拼。
距丰城一役已有月余，靳戈经过这一月的调养身体恢复了大半，平日里除了辰夜和大夫，这宅子里就只有他和几个仆从，他重伤初愈又郁结于心纵使辰夜也难以宽慰他一二，伺候的仆从就更加不敢多言了，如此，倒衬得他愈发的生人勿近了。
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丰城一役让他去了半条命，跟随他多年的兄弟更是死伤无数，午夜梦回，血染同袍，遍地残骸，这个仇他记下了，终有一日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用他们的血来祭奠他死去的兄弟和丰城的百姓。

桌上的汤药早已凉透，他却似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苦涩黏稠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久久不化。
叠放的报纸上沾了水晕染开来连带着那面梨园的黑白照片都浸了水。
“算算时辰也到时候了，该去听听戏了，备车。”
廊坊里侯着伺候的管家闻声应了声转头就脚不沾地的去安排了，难得靳戈肯出门听曲他自然是巴不得伺候好了好在辰三少那里得个好字。
可管家没想到的是，他才出门备了车，辰三少的私车就到了门口。管家见了也顾不上备车了，紧走了两步上前开了车门把人迎了下来，辰夜连正眼也没瞧他，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去把靳戈请来，管家得了令，刚一转身的功夫就见靳戈已经到了门口，当即识趣的让了路退在一边等吩咐。
“不去宴会凑个热闹？”
“唱戏不如听戏，走吧，听说梨园上了出新戏，带你瞧瞧去。”
“还是老样子，走吧，我也想听听这享誉上海的梨园名旦的戏有何特别之处。”

“梨园的戏场场满座，多数人都是奔着那少班主去的，这梨园的台柱子也有几个，只是比不得那陆川……”察觉到了靳戈的心不在焉，辰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只见一袭青衣自梨园偏门踏出上了门口候着的黄包车。待人上了车，他才看清那原是陆川。
“看来这次是不能尽兴了，名角走了。”虽是这么说着辰夜却并不觉可惜，他不爱戏文一类的东西，平日里也甚少涉足这些地方，能识得陆川也不过是因为他在梨园的名头太响罢了。
靳戈的心思也不在此，只是见辰夜难得赞人几句不由侧目，那黄包车夫跑的稳当，座上的人也坐的端正，擦肩而过之时，他才看清了陆川得模样，那不经意的回眸浅笑，惊鸿一瞥，再难相忘。

车驶的太快，等陆川看见辰夜的私车时也只来得及看了个车影，除了应酬他平日里也懒得理会这些个大家族的公子哥，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只是那车去的方向像是梨园，今日是他那师弟头次登台亮嗓，他有意照拂但遇上央行开业宴请又是不好推脱的，只能让几个行事稳妥的旦角照料着，他那师弟戏也极好，只是他素来为这些个师弟师妹们操劳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这习惯了，为这个倒是常让赵叔念叨，说他年纪轻轻操的心比他这个老头子还多，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对此，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梨园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这些孩子们都是陪伴他长大的，为他们操劳，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