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凉时，幼道降世。凭此又晋妃位，一时上下欢喜。诚然我早落人后，她们一个赛一个地得了权、享了荣，而我至多比同宫的礼贵嫔好一些……中庸似的感激竟充斥在来往的每一句笑言里，而无人提起、无人记起的是，费扬阿重回我的名下了。】
待开春，我恐怕又没工夫看书了。
【来承乾时，我怀里抱着一本《笠泽游记》，内述风光别致，或有洞庭。读得不是很懂（我仍不认识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因而无法诵读经史……），见祺妃吃惊，亦笑道】
汉文、汉学，想着见你便带了书来，你莫要笑话——趁今儿还能看得进去，多读两行。

（先是门帘儿一动，有人探身而来，手下正描着那一贴兰亭，尚不及抬头原以是熙妃来寻，待有声儿入耳，才知竟是容妃。春山一扬，抬眸从睫间瞧她，怀里还抱着方寸大得一本儿，一时不知该笑她还是该恼她。）
你呀，是看我来了还是看书来了？
（这一时后宫局势大动，各宫领中宫懿旨皆添了代掌之人，而我同她，恰在之外，意料之中。再去瞧她，自然多了几分的惺惺相惜，从先前恬嫔一事我二人来往繁多，自知她是个爱钻研的性子，五日总有三日半是要抱着书过得，心下只替她可惜，温都何苦巴巴儿将她送进宫来，为难谁？）
你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何苦这般用功，擎等着将养便罢了。怎么——怕日后没得教儿子，才临门抱佛脚的？

只恨读书迟——我与和妃比，就差这一截。
【人有软肋，便思短处，常常自疑。当她面，我不遮掩……杏目一睁】
可将我与旁的比，却不知短在何处了！
【这话儿为表意，见她时总得讲一讲，不然——我于她面前，又能“长”在何处呢？】
【疏风散，这册书份量不轻，但阖进我的身前，任风也难拂。闻说精奇嬷嬷伺候皇嗣，那双臂如铁一般……近她几步，扫一眼是临贴，无甚兴趣。只随人揶揄，晃着花盆底，笃笃地叩上眉底。】
儿女双全……你是头一个这样庆我的呀。

（忽的提起和妃，一时转不过弯来，再一想她儿子曾寄养于和妃膝下才接回不久，乌珠一滚，垂下眼睑掩去一二分心思。）
怎么——你读出个状元来，就显得你的长处了？（再抬眸颇是无奈的屈指扣了扣案。）该上心的地方不上心，我瞧你该读贞观才是。
（五指且不一般长，何苦拿短处往旁人长处去碰，她头冠温都便是她立足后宫最大的优势，旁人都不及的，我也曾艳羡三分，只是她仿佛绕不出这个弯子，总在有意无意的难为自己。一笔写不出两家人，哪怕糊涂些呢，有娴主儿在她怎么不能稳度余生，可她偏不，非要自己挣前程似锦，真倔。）
你——别胡想八想的，现今不是苦尽甘来了？你还不肯知足。

贞观……讲的甚么？【将那不堪压的书随手一搁，回首坦问，】唐朝的武后？
【苦也尝遍，甜来得先往舌尖一滚，没品个所以然，就教牙齿咬破的疼给糊了眼。你说血是甜是咸？那红的啐不出去，只得再往喉咙里咽。她不懂，她这得宠的，哪儿禁过我这出，锁麟囊。】
还没知个冷热，他就开牙立府，要我如何受得住！
【话酸了，酸地倒牙，正捂颊不吭声呢，忽闻窗外足音纷纷……】
今儿又怎地了。

（愣了一瞬，才推给她一盏茶，笑着。）
嚯，你胆子不小呀，还惦记上中宫了？我说的是让你多学学本事，好——
（话到此处，又掐住了头，指望她早日搬到哪一宫的正殿里去？怕她是没有这一份心的，我又何苦挑这个头，传出去，还以为是昭妃苛待了她。摇了摇头，才想是如何把话儿圆过来，便听得门外喧嚷，想来不是衍庆的人，魏长明素来治下有方，凭天大的事也由得他来禀。远山一蹙，待魏长明把人带进来，眼瞧面生，直冲对脸儿容嫔膝下去，乌珠一滚，瞧了一眼她面上神色，也是一脸狐疑，才转头问那禀事的人。）
有话好好说，别叫你主子急。

【我来祺妃这儿时，花碧没有跟来。她惯常与那群四所里的孩子顽得快活，也成了他们立府后，进宫的陪客……从前，凭此才教我听来他们又学了哪些文章、男男女女又发生甚么形形色色的恩怨。连小孩子都能生出的怨，在这宫墙里，你绝不能且一笑了之。但文章我未读下去，因着读完除了博自个儿一笑，盖没甚么意义。后来索性便只照旧地灌一耳朵，也就任之搁置。可我记得，记得清他们之间的事……】
花碧——出了什么事？
【闻人言，悚然地，跳蹬了花盆底，疾疾近去，声也厉】
什么？费扬阿伤到哪儿了！
【“耳朵”、“差一点就是太阳穴”……心跳极快，】
太医去了没？那九阿哥人在何处，别让他轻易出宫去！

（她起身起的急，伸手拉她之际被她带了一个趔趄，饶是衣料绵软手仍是被扯得生疼，霎时起了红印子。心知她性子急，儿子又权当是命根子再护着，这会子出了乱子又牵扯中宫之子她定然稳不住，她一时想的浅这档口却不能任由她去。）
你——嘶，先等等。
（春山一蹙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红痕，一壁揉着一壁急声儿同她说，生怕语速慢了拦不住她的脚。）
你现下着急去了有什么用，帮你儿子一同打架？你可知九阿哥是谁的儿子？我知你心疼，都是为人娘的，我懂。可男孩子间打打闹闹你一味护着，你便觉得是给他作脸了？他敢伤及手足，你却只想争一时口角之快么？

我不是！我……
【闻见一声叫痛，这冒冒失失的气势才停住。去了也无用，这显然是最通俗的道理。可我除此又能做些甚么？万岁爷看重子嗣，这会儿太医必定已备着。可就没人会提起另一茬——那可是中宫嫡子！隐隐约约，又晃晃地听到摘藻堂里那个稚嫩又怪戾的语调……】
我不能让他们装傻……对，费扬阿身边的嬷嬷都是和妃的人，她们怎会如实讲给和妃？如今，是他最需要我这个额娘的时候！
【抿抿唇，旋身对她】
手——怎么样了。【顿，】我总不是个见儿忘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