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小生歇一口气,下一段故事是由死亡开始,也由死亡结束。也请客人您做好准备,客人您还是年轻了些,就算每日被那种东西环绕,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它。”葬仪屋把空杯注满,“这些,这些和这些,都不是死亡,”他指了指店内的陈设。
“死亡只是告别而已,不是再见,不会再相见的。”葬仪屋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小生见识过许多的死亡,客人您知道伴随死亡最多的情绪是什么吗?”他停了一会儿,但还没等到有人回答又接着说,“是悔恨。为了未能说出的,和没有做到的。”
寂静弥漫了一段时间,最终,葬仪屋也只是感叹到:“人类本身就是种矛盾的生物。小生也算是人类吧,如果从根本上去看。”
“死亡就像这杯烈酒,如火焰,一路灼烧到胃里,一开始是辣,却让您无法叫喊出声,接下来是痛,几乎不能呼吸,最后会醉,沉浸在其中。”
“所以小生才不喜欢酒,还是茶好喝。”他温和地笑笑,像茶,温暖,微苦,但苦涩后还会有回甜。
“这一段故事似乎有些跑题,但小生相信您会喜欢的,所以请让小生说完。”
“小生记得那场火,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起火的原因。与其说是什么点燃了屋子,还不如说成屋子因什么而燃烧。当孤寂被遗忘太久,走过人生的大半段路程却无人相伴,沉默就会窜出火苗,于是,那间屋子就从内到外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T君的外祖母——她的灵魂纯粹,坚不可摧。是了,T君外祖母的灵魂也是小生回收的。不要奇怪,客人。若是您也恰巧在那个年代,那您的灵魂也将由小生回收。那会儿,整个伦敦的灵魂都是小生管理。”伦敦的确有这么个传说,当最耀眼的绿眸闪烁这荧光时,整个伦敦的死者都会复苏过来。
葬仪屋随意地笑了笑,“算得上是小生的失礼,小生是从窗子进入她的卧室的。房间很大,但空旷。屋里没有太多家具,那个经历时光却没有老去的女人躺在破旧的铁架床上,床靠着裸露,开裂的墙壁,曾经华丽的壁纸剥落,就和她那张满是皱褶的脸一样。”
“您或许会疑惑,小生面前的明明就是一老妇,却又说她不曾老去。”葬仪屋饮一口酒,酒精似把血液燃烧。
“方才是小生没有解释清楚,有一种东西是不会褪色的,几乎可以和永恒媲美。若是您到了小生这个年纪,就会学着去看人的灵魂是怎样的颜色。通透、洁净,还是染上了污垢。执着的灵魂都是美丽的,哪怕是想伯爵那样愚蠢又坚定的背着光明,步入黑暗也是一样。”
烈酒让葬仪屋皱起眉头,他不是很习惯喝这样的酒。
“亲自审查经手的灵魂,是小生的工作。小生接触每一个人,去和他们交谈,便能更好的做出判断。T君的外祖母,作为将死之人,自然也看到了小生。”
葬仪屋用手指扣住杯沿,将杯子提到眼前,那双被厚重的刘海所遮住的眼前。
“不过还未等小生开口,她便说,要请小生把T君带出去。小生觉得奇怪又好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时目光似穿过小生和小生背后的墙壁,望向更远的地方。她说,不愿让T君亲眼看见她的死亡。”
“世间女子的直觉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小生还未说明来意,她就已经知道了。小生翻看名单,看见T君的名字被从那晚划去,于是小生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T君命运的改变和小生多多少少有一些关系吧。”
葬仪屋的目光在杯沿上停留,玻璃通透,映着蜡烛暖色的光,有些像那个人的眼睛。“她见小生答应,竟笑了,从床上下来,一只手提着睡裙一角,一手指向角落里的留声机,不可思议,她邀请小生同她跳一支舞。”
“您问小生答应了吗?哎呀呀,绅士可不能拒绝小姐们的邀请,您说呢?客人。”他把杯子举过头顶,似是在纪念故人。
“小生牵过那双被时间损毁过的手,关节微微变形,手上布满皱褶。更令小生不解的是,那双手的手心里甚至还有老茧,她或许没有抛弃贵族的骄傲,却不得不因为生活妥协,放下贵族的身份。”葬仪屋真的是太久没有喝酒了,特别是这样的烈酒。葬仪屋也真是喝醉了,曾经能握着巨大镰刀在战场上舞动的手,此时竟拿不住稳酒杯。杯子狠狠地砸在桌上,碎片四散飞溅,残留的酒液流过半块桌面,滴到地上,晕湿了一小块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