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福宫|静怡轩

照月去一趟御膳房，正好那里杀鸡，满把紫莹莹、绿灿灿的公鸡尾巴毛儿，多得能扎起一个掸子。这丫头，居然仗着一张甜丝丝的小圆脸，说说笑笑，将鸡毛儿全讨了回来。
乖乖——她居然还把它们都做成了毽子，每个苏拉都分了几个。到我手里的，足有十只，这得踢到什么时候且？
不忍拂她美意，这几日，不当值的时辰，都跟静怡轩的游廊边儿上，踢毽子玩儿。
“三五、三六……”
常做奴才，脚上稳当。若没人喊停，我可以一口气踢到累死，也不掉毽儿。今日来得晚，将将踢了几十个，便觉得疲累——心累！
本来是同人一道游乐的玩意儿，可她们与我总休不到一起，一个人楞踢，有什么趣味？
“四七、四八……”
凑够五十，回去算了。

往归殊去了一趟，阿礼竟然不在，好生的兴致失了大半，漫无目的地顺着宫道行走，踏入了建福宫，沿着游廊，一路入了静怡轩。四处静谧，等再走到深处一些，就听见了数数的声。
耳朵微动，才稍微回神，四处张望，往声源处找去。远远就见一人在抬脚踢腿，是在踢毽子。打了个哈欠，垫着脚，小心潜到人附近，才突然跳出。
“喂！”

四九——诶呀！什么声儿？哪儿炸了，还是谁喊呢？一恍神儿，眼看毽子要落，趔趄一下，忙不迭去补上一脚。
这一脚，可真没轻重！直将毽儿踢上了树，将将卡在最高一根杈儿上，怎么也不落下来。
“谁呀！”
一跺地，转脸儿就要发作。看清来人，咬咬嘴角，把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囫囵儿吞下去。
“奴才给阿哥请安。”
行个礼，算是这一照面儿，有了交代。接着呢？
毽儿都踢没了，走呗。

“嚯！这一脚厉害的！”
唬她一下，倒像是毽子受了惊吓，一下窜得老高，还巧不巧地卡在树枝上，上下不得。笑了一阵，绕着行礼的人走了两圈，最后半蹲，与她视线持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玩？踢毽子要多些人才好玩吧。”
指着上头挂着的毽子。
“你还要吗？”站起身，“你先起来吧。”

他倒是懂，一句话就点出了我亟待被成全的玩心。可他要做什么？我又不傻，岂能看不出来。
将身子直了，双臂平张，反而拦在他面前。
“您不许动。”
一直板着脸呢，又这样说话儿，也觉得太老气啦！嬷嬷似的大惊小怪，可不是平日里最招人烦的？于是，将眉眼软了一软，话儿也放轻，好好地同他讲理。
“那玩意儿不稀罕，奴才还有好多个呢。再说了，这树杈子也不结实，您兴许没瞧见，底下一排虫子眼儿，怕是这树也空了，您您您……”
绞尽脑汁，飞快地想：
“您手上准头怎么样？”
眼珠儿盯紧了他，飞快一弯腰，拾个小石头片儿。
“不如试试，给它打下来？”

神色一顿，略显古怪，我不过只是直起身，思考了一下爬树的可能性，甚至连挽衣袖的动作都没做，就被对方提前打住了行动。说来上回在归殊，也没了爬树的机会，难道是与此行为八字不合么。
暗笑自己天马行空，俯身凑近她。
“不就想爬个树，你怎么比我自己还紧张，还指挥我？”
挑眉，笑出声来，从她手里接过石子，在手上抛了抛。
“也罢，今儿就让你见见，什么叫百步穿杨。”
这距离，百步是肯定没有的，但不妨碍我捧高自己。三指夹住石子，朝着高处枝丫甩去，石子穿过枝叶，打中了挂着毽子的那枝，树枝一动，还真将毽子给抖了下来。顿时嘚瑟上脸。

百步……穿杨。我好容易压下较真儿的劲头，并说服自己，这个导致我毽儿飞上树梢的罪魁，他是盖世的英雄，宫墙里的好汉，肯听我讲，不去爬树，还肯施展这样的，嗯，绝技，救下我的毽儿——
该不该为他喝一声彩？
“好哎！”
催眠成功，我打从心眼儿里感到高兴。欢喜地一合掌，眉梢一弯，露出很没见过世面的、仰慕的神态。
“阿哥好厉害！这石子儿一经您手，好似生了眼，怎么那么准呢？”
快步去拾了毽儿，凭空一抛，勾起脚尖儿，狠力一踢——它自然如我所料，又飞上树，仍是那枝子，同方才一样的位置。两手一掩嘴，露双笑眼，睇住他：
“怪奴才有恃无恐了——求阿哥再施一次神技，好让奴才再开开眼。”

等真得她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此刻是射箭或是投壶，自然信心满满，但丢石子到底不同，还是从下往上扔，第一遭多少有些好运气。见好就收，当即把嘚瑟收敛。
“没说得这么神奇，就对着扔就是了，也不难。”
刚说完，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子，尤其是看那毽子又卡在同样的位置时，想法越发浓烈。
“你的踢毽子技术也不错。”
挤出笑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戏弄本阿哥！”
虽是如此，还是捡了个小石子在手，左掂量右掂量，最后将石子甩回地上。
“不扔了，反正你说你还有好多个。”

嗨呀，吾皇英明神武，生出来的儿子也不傻——一个赛一个，人精里的人精。哪怕心里有这么一丁点儿的不虔诚，被他发现，便不肯再作乐子了。很懂得身为奴才的分寸，那石子儿才被他丢出去，只管小跑着去拾了回来，双手捧给他，弯弯眼，话儿也软：
“阿哥英明，奴才这点子小心思，瞒不过您一双慧眼。”
垂了嘴角，不敢委屈，只是有点儿可怜：
“不瞒你说，您最初扔那一下儿，多么英武！奴才没看够，不晓得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再一睹您的雄威？”
——眼中星芒碎闪，完全是崇拜者的模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