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后半晌儿，天边流云披就红艳的霞光，琉璃瓦下转和了五光十色。人却还未从暑午的热摆脱，带着小禅，朝翊坤去，寻表姐，更寻内务府呈奉的冰】
【不巧，被阻了路】
【正前，是一位摊开书卷的嫔御，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我在疲累中这样想。绣着蝶扑海棠的团扇轻竖在玉面前，百无聊赖的打转，只露出一双乌眸，恹恹地，还未提起兴致】
看什么呢？

【暑热难消，蝉鸣声不止，让小桌子拿了粘竿去挑树上的蝉，昨儿个才去的藏书阁，此刻手中一卷山海经，原是看过许多遍的，此刻不过聊胜于无罢了。御花园中来往人不多，大抵是天热，都更乐意待在寝宫之中，只不过我嫌吵，如此便已是很好了。】
【我本以为今日不会遇见任何人的，甫一询声，本能的抬头，她一副宫妃打扮，眉目间清冷孤傲，我却认得她，是前段时日才进宫的齐嫔。】
：没什么，看会儿山海经，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她仰头的一瞬，不必小禅提醒，已知道是谁，样貌极艳的熙妃，向来让人想多看两样的嫔御】
【圈圈光影落在她的灵眸、她的娥眉、她的俏鼻上，朱唇弯弯，确实笑了】牛首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
【雪手一探，将那朵徐徐清风递来，吹落至她发间的艳朱撷起】
你和她们很不一样
【她们是谁？并不解释。极淡的一笑，浅得像晚冬的梦】你听说过盗跖吗？

【来人娓娓道来，声音同她的人儿一般无二，冷冷清清的，像极了唯有冬日才会盛放的寒梅，冰肌玉骨。我素来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必费神费力，轻轻巧巧地，就能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将书合上，什么时候看都一样，可这美人儿就不一样了，一分一毫，都不乐意错过。】
：不一样？哪儿不一样了？
【刨根问底般的架势，闻得后一句，险些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什么？

熙娘娘要事事让别人说明白、讲清楚才懂吗？
【她递来一声声、一遍遍不解的询，却惹得我扑哧一笑，于是弯着雪颈，混不吝得把玩那朵，算得上‘夺来’的艳朱，我是从不肯轻费口舌的】
【更何况，熙妃并不是不懂呢？她装懵懂，我却没有好耐心，她没装，那更没必要解释。不过熙妃通透人，轻巧划入前一种。笑吟吟着，闲暇去一句】那好罢，你和她们都一样
【睫轻俏一挑，眸虽未弯，却着实曳出点几不可见的轻笑】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话及此，还是人云亦云，接下来却是贬斥世之所颂，‘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她偏得螓首，我睇目去看，饶有闲暇地去想，确实是极美的，难得的还是在这紫禁城，不事事争人先的性情，无谋、中庸，看似碌碌无为，但才是风雨中稳住脚、站定身，上上之道，我一直执迷不悟的却是下下之道】
就是那个盗跖，熙娘娘读过吗？

【不经意的挑起远山眉，眸光再度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带着好几分探究的，玩味的，急于找寻答案的兴味。不得不说，这是我与她私底下第一次见面，不期而遇，远比约定时间，要有意思地多。说实话，我更喜欢她这样爽利的人，从不遮掩，明明白白的一个人。】
【忽然就笑，眉眼生春。】：依我看，你与她们才不一样。
【我极少听女子说起盗跖的，幼时涉猎甚广，什么书都乐意拿来读上一读，如此听她提起，倒是有些印象，却全然是背不出来的。好整以暇看她，轻飘飘掷下一句。】
：不如你给我背上一段儿？

【蔻丹上，是方才从她发间撷起的艳朱，此刻轻抛去，任它‘零落成泥碾作尘’，自爱不释手，到弃若敝屣，只因它盖了我的颜色。半偏了颐，嗤出一声笑】
不一样有什么不好？
【她要做木头美人、做花瓶，我不阻，是因我是赏玩者。所以，不一样有什么不好吗？】
【雪颌一挑，予她一记潋滟眸波，似嗔似怪】你连盗跖都不知，我背了，你能懂吗？

【熙妃当得太久，逢人便是三分笑的虚伪模样已经扮得驾轻就熟，日子长了，我似乎以为，我原本就该是这副模样儿的，低眉顺眼，不显山露水的度日。恰有风拂过，吹散落英满地，又有杏花瓣从发髻入我怀，再跌至尘埃里。我却忘了，从前余杭边儿上长大的周晚衣，口齿伶俐，半分也不愿落于人后，西子湖边也有少女明朗骄傲的过去，顾盼回首，都是动人心魄的美丽。】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
【寻旧时记忆，也不过记了个开头，还没记完整，再往下，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平视她眼眸，带了笑的，偏头，明知故问。】：我和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盗跖？
【也坦荡，拂了拂袖。】：不过接下来我却是记不得了。

噢，原来是熙妃‘毛遂自荐’，要给我背一段儿
【灿然向她睐去，明眸流光间，脆声‘讨还’一句，我自认是睚眦必报，才不肯放过她】你说的，是传闻、谣言里残虐、凶顽的盗跖，我说的，是敢于同圣人辨道、有五斗才是盗跖
【展颐一笑，得寸进尺】你背完，我才知道是不是一个盗跖
【她不肯？我那么赏脸，她为什么、凭什么不肯？黑长的睫似掠过天翼的翅，玩味地、芙蕖出绿波一笑】
到头来，你不还是让我教你？
【打压？没必要、她不值得。然这幅好皮囊，是要多提点两句】以你的资质，低个头，很难么

【她应该有多有趣的灵魂，想的看的听的学的，都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慢慢磨着我的性子，若是按着熙妃来，此刻应该是笑盈盈的答应她，温柔的背完一整段。可是周晚衣不会，干脆站起身来，坐了那么久，还怪累的。】：凭什么？礼尚往来的道理，齐妹妹肯定知道。
【是不愿，当然也是因为实在记不住。】：如果我说，我偏不呢？
【她在激我，我偏要不惊不怒，只作悠闲态。】：以我的资质，也不必在你面前低头。【容色偏艳，带着微微挑衅的动作看在眼里更觉张扬可憎。】：你只说你背是不背呢。

【勾起玲珑、红艳的唇，轻轻拢住绣了青竹的袖】我不必知道
【礼尚往来，确实是这紫禁城最浅显的人情世故，她要知道、新入宫的嫔御们也都要知道，然昭妃、翊坤在我身后，我是众多里的‘例外’，她居然还不懂】
你偏不？【疑惑地重复了她的话，不懂她浸淫宫掖这么久，怎么还没磨弯这身骨头。干脆地一点头，不想同她理论，脆声道】好吧，今天你不要，那就明天
【凝睇住，情不自禁一笑】
熙妃今日看不清自己、明日便会看清楚；明日看不清，以后也会看清楚，不必急这一两天
【她要‘蛰伏’，却又经不起激，绣着蝶扑海棠的团扇向她虚扇一下，嗤一声】
瞧熙妃这威风，一天出入几次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