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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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簌一声——
是风吹动了海棠，从我面前簌簌的落下去。
它落得毫无预兆，还没来得及溃败下去，显得美艳又狼狈。
消寒图仍余三两梅瓣，乍暖还寒时候，细雪融成了细细的涓流，从华檐上汇聚后涌落。我将能看见，并不很久之后，春天来临，园中芳菲俱将又生，初生的海棠猩猩点点，都会再一次爬上枝头。我在心里一声太息，站在这树古海棠下，我想在这儿坐一整天，想想那些旧日的事情，或者就哄他移走一棵，去我的庭院。

【我对宫中并不熟稔，将暖未暖的时节，许是昨夜东风凛冽，吹得枯枝飒飒之声，搅得半晌不得安歇。连带着今日，总是觉屋中烦闷，遂携小婢游园】
【诚然，于这一方红墙，我是门外汉，譬如绕过这条小径，那厢是去宁寿处，亦或是旁处，我总要再三思量一二。以至于绕过一抄手游廊，又转了个弯儿，我举目望着这一处时，尤为觉着几分……许是轻松】
【不似旁处的雕梁画栋，这里尤为古朴，总觉透着些许亲和，譬如风起时，依稀有残枝海棠簌簌而落，周遭静谧，唯独有残红随风乱舞。我稍顿，窥那一角似有旁人，于小婢近前时，缓缓】那是谁？
【兴许那小婢机灵，只念……静妃。我一瞬恍然，时移世易，你看许多事在悄声无息的改变。我徐徐朝前，后端正行了个礼】静妃娘娘金安。
【舌尖抵着牙一滞，心口似有酸涩，四顾而视，蓦地笑了笑】您也来这儿赏景？

“嘉贵嫔。”
凤眸自小轩开敞处迢看出去，是美人、粉面与花相间斗。乃将丹颊一暖，生出个笑，将手遥遥一伸，便是虚扶。
“图个清静罢了，这地方偏，景致倒好。”
自潜邸迁入内帷，六宫大封之时，帝赐我静字，往日的侧福晋色彻氏，早已为漫漫唇舌摒弃，再无提及。陈佳昔为七品恭人，只低我一品，现如今入宫，境地改换，她为嘉贵嫔，我是静妃，此景之异同，各人心中自知。只是若陈佳氏见我，恐怕要笑我这一静字，是我之骗术高明，骗了天下人。
算来世事浮沉之间，谁又能真得个心如止水，所谓静，不过是谋定而后动，此不为外人道也，只说我柔然静婉，只她昔日与我府内初谋面，我正道班氏撰女诫之功千秋，抬眸间与她明眸相对，只一笑里，我便知她是个怎样人物。
是故我见了她，便多生些纤毫情绪。马蹄口的袖轻拂，将她袖口来牵，星眸一转晴波溜，方寸之间，在轩中让她一步。
“进来坐吧，一会儿风吹来，花儿要落一肩了。”

【分明平常的一句话，如是堪堪入耳时，总是心里绕了几个弯，好似在讽、似在嘲。一瞬又要怨自己多心多疑，仿佛一瞬的柔肠百转，最终在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定了下来】
【好似……我们是同样的人】
【我还是存了艳羡的，昔时色彻双姝便是得他恩宠，眼下入了大封阖宫，也称之为翘楚，姊妹扶持，总比得旁人形单影只的好些，遑论—— 我并不喜同她们亲近】此处不似旁处，皆是红砖绿瓦，惯是讲究吉利，要涂个新鲜色，这里全然本貌，颇有些许返璞归真。难怪世人常喜这样的人物，便是这样的景，也教人几分欢喜。
【我稍稍一顿，眼风稍抬】臣妾同娘娘想的一样，皆是寻个清净之地，如是一瞧，同娘娘极为有缘。
【无论是我有心，还是我无意，这个话头开的委实算不得精妙。以至于这话落时，稍稍静了一瞬，彼此相对时，似有所感，应其一话，朝里边走了些许，于轩中临窗对侧而坐，外间依旧花絮乱飞】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眼下于这一处，自也不想无端的干坐着，弯了眼睛】尚且府中之时，总觉那园中几株芭蕉甚好，直至入了宫方觉，那些芭蕉再好，也比不得宫中之景了。您说……臣妾这心，是不是太喜新厌旧了些？

春海棠在轩外簌簌摇曳，似迎风与东君斗。这时间，旁处新栽植的白海棠才堪堪爬上枝头，五棵古海棠的花儿已泛了红，或许对于它们来说，春天要来得早一些，也走得早一些。
“嘉嫔言重了，这有什么稀奇呢？人都是喜欢新的，旧景再好，日日赏玩，琢磨透了便也失了味道。”
由她一言思及新帝登基，不久便要提上桌面议论的大选之事，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到底是又一个春来，案头旧瓶子里的花虽仍姝丽，那窗外雀啼的枝头，也要开起新的花儿了。
“只是既然旧酒装新瓶，便要有些新的滋味，不然要怕被束之高阁了。”

【纵使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若是这花园花团锦簇，谁又不喜图个新鲜呢？眼风轻飘飘一掠，许是我们到了轩里，那厢的雀鸟胆子大了些，傲然的站在枝头上啼叫，好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我偏了头，柔婉一笑】原来您也是这般想的？
【仿似大定，后缓了一笑】昔时尚且府中之时，臣妾总觉同您知心，眼下入了这红墙，此心情更甚一些。
【话里真假掺半，除却当真的几分喜欢，其余的还是同往昔。以至于后话入耳时，指尖摩挲着桌案上的纹路，眉心几不可闻的一蹙，复又展眉，笑谓】您说的是，时移世易，一成不变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就如这花……臣妾觉总有今年换旧年之感。

陈佳氏说话的语调是柔柔婉婉的，语速也是不紧不慢，总是让人听着很舒坦，只顺着她的话儿说。
“本宫同你亲近的心思，总是不曾改的。”
话是很轻巧的话，却也不再往下说了，我与她各寻了一处坐，就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上，这世间的人与人，疏离有疏离的好。
“不过花儿终究是花儿，开得快，落得也快。”
明荑向轩外一拂，挥落袖下零星花瓣，指尖由花气缤纷的枝桠向下，遥遥点在青色的海棠树上。
“若是长成了树——却无有那忧思了。”

【小风阵阵，顺着窗扫进来，略略拂面无端几分痒痒，我顺势捋了腮边碎发】花开花落总有时，万物的规矩老天爷一早便是定好了的，旁人求不得，也越不得。
【诚然，就如同我们这些宫妃，也有这紫禁城的规矩，半分越不得雷池。以至于后话入耳时，手上动作稍稍一顿，尔后杏眸弯弯，妙目一转】树？
【一顿】倒也如是，松柏、翠竹万年长青，自比不得花开落有时。
【临末了，复又娓娓】只是花成树，怕也要千难万险。更甚……有新的忧思，也说不准。如若臣妾为花，倒欢喜在最恰当的时节盛放，也算不虚此行。

“我记着嘉嫔幼我几岁，仿佛是跟玉儒一般大的，说起话来，却比我还想得周全。”
我想，我或是要做那树的。我曾也有那做花儿的心绪，可我偏偏遇着了他，才知晓越是美丽的花，越是开的羸弱，它的根茎毕竟太纤细了，我若要步步登天，若不是将根系扎在这红墙之内盘根错节，恐来日吹落风中。不似有什么恶意，眸一抬，神色倒跟看玉儒般稀松平常，带一点儿笑。
“你这朵花儿，可是还顶好地开在枝上呢，合该你说这句盛放。”

【骤然一话入耳，妙目微敛，外间小风拂过，带了些许飒飒声，宛如低吟。稍稍静默一瞬，转而一觑，弯眉】您惯会哄臣妾，依着臣妾说，丽姐姐若是听了，怕是要恼啦。
【似嗔似羞一话，却也未曾辩驳，诚然，她是谦逊，要我来说，她合该是更善谋些。以至于我再观外景时，无端生了几分意兴阑珊，我们知对方心思，却选择了百转柔肠……】
【自然，这样似乎更为恰当，至于后话入耳时，我倏尔一笑】是吗？臣妾觉着，倒是早了些。
【一顿】倒是臣妾以为，您既有花儿的柔，亦有树的韧，难怪……【舌尖抵着牙微微一滞】难怪万岁爷欢喜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