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信与他，第一笔便翻覆难定。他的馆阁体秀中体润，行草又萧拓癯郁，他于哪一行道都游刃有余，但没有一个笔锋出自肺腑。负气时想，也应该虚与委蛇的一封封寒暄寄去，再一封封寒暄的收回来，天底下有名份的牵系，父子，师生，亲故，我们一样都算不上，我一人费神有何用。】
【但总是想——即使是阅后替他添炭火，连我的飞灰都是温切忱热的。】

【信尾照旧用满文问候，我极少对着汉臣书满文，这太失礼了。但傅大人是例外——总有些未尽的钦慕，不愿意直白的坦露出来，更不愿意他永远不知道。他在朝为臣也许多年，这几句浅白的满语，或许他恰好懂得。】
【信中我述，宫中的橘数蒂叶了，想他家乡正橙黄橘绿，浓秋怡人。只是细碎琐事，不指望他复信。】

【春塘添香，我便百无聊赖的温旧词，毛滂写一怀秀影花和月，连宋人都知我心底事。昨日他行走上书房讲易，不知哪一句令他分神，牖外桂枝也令他流连许久。】
【春塘持金剪剔灯心，我难得的朝她撒娇】
花和月，谁更知人意？
【春塘不理人，端着热融融的牛乳碗进来，催我歇息。我就着她的手，喝一口便要朝她念一声，念得她烦不胜烦。】
【一怀秀影花和月，山牖知我怀衷。】

【先生复信来，时正秋雨绸缪，我背倚着窗，迟疑一会，掩在书案下，决意等夜深时。这一日的时辰因等待而格外迟缓，启信时雨已停了，秋凉却未息，东稍和外面一样冷，果然仍只寥寥数语，嘱我安心进学。】
【我把信扔给春塘，命她填入香炉作灰。我嚷着我要生炭火，在初秋里，怎么着，我也有脾气的，我怕冷，怕狼心狗肺捂不热。】
【从此往后给他写信，我都只用满文了。因汉字情多，会让我想起很多不足坦言的遗恨。】

【他再入值上书房，是转年夏。我给幼杳做了镇邪的面具，余墨甚多，便成了另外的一个。沛云告诉我，傅先生看着就像是会被厉鬼缠身的那种人，周三珍附和，说他走在太阳底下都没影子。我便顺水推舟的指挥周三珍去拦他的路，去撞他，把面具丢到他怀里，撒腿就跑。】
【我站在石榴枝后看着，只看了一会便走了。总归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