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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起来,我还能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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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风筝的故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6-21 19:15回复
    水红不信神。她是潍坊人,信仰风筝,因此不爱呆在宫里。“从小我生病,阿玛就到河滩上,放起风筝,什么病都没啦!”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儿,脸烧起来,红得炙手。“都怪我,好奇宫里什么样儿,放了风筝上天,结果来了这——”
    我赶紧的,把她的嘴捂住了。
    “你别嚷了,有什么用?喊疼嗓子,还不是自己受罪,嗳,我给你把梨汤热热罢?”
    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儿,哄住她,暂时住了嘴。认真地思忖着,片刻后,接过她喝空的碗:
    “你莫哭了,今儿风大,又是十五,我趁半夜去放,别人都瞧不见——只有天知道。”
    最后半句,她几乎与我异口同声,而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虚虚弱弱地笑了。我不能诓她,当真收拾了风筝与线,趁宫门落钥之前,往堆秀山去了。
    不能把风筝放的太高——我想——一定要扯住它,千万别飞的高过了山尖儿上的御景亭。
    风确实大,且不定向。我将眼珠儿细细眯起,双手掐着纸燕子的一对翅,犹犹豫豫,不敢松。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6-21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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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1 09: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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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脱手,便不受控,一头扎向天穹——奈何是宫女堆儿里托生的,资材不足,先天亏损,并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儿。我眼睁睁地看它落,扯一线细丝,只向梅里叶里藏了,惊魂甫定,赶去收拾残局。
      “真对不住。”
      这时辰,这地儿,两个不应当出现的人。我当然也想过呀,被发现,被拿下,被押着去见主子,然后是慎刑司。一颗心悲观着,早早儿把自己命运最坏的走向想了一个遍,步子收着,一步小似一步,到了最后,恨不得猫儿似的踮着脚尖。
      我看清他的衣裳,不是能管住我的人。心里松了一松,风筝线却勒在手指节儿,不自觉地越扯越紧。
      “对不住,亏得是您,瞧着就面善。”
      没笑,只把眉眼,轻轻一弯。冷冷清清一张脸,天生的——凉水里掺了糖,数九寒天搁雪里冻上,还甜吗?
      能有多甜?
      “您疼疼奴才,别问这些罢?”
      只得把声儿轻轻的,呵一点气,讲得含混不清。去收那破了心、折了翅的燕儿,线在指尖缠缠,慢而郑重,似个随时要拔足狂奔的蜘蛛精。
      “只当您没见过奴才,奴才也没见过您。”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6-22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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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什么?纵头顶月朗风轻,又有什么值得欢喜。指甲掐在篾条上,不自觉地使力,可它不肯就我,软也不肯软一下儿的,反而施展弹力,愈发的与我抗在一起。
        我应当见过他,我想。是哪个主子身边儿的奴才,是极聪敏、极妥帖、极有眼力,因此极受倚重的那一类人。可偏偏这样的人,一贯地隐在主子的光芒里,委实是个灯下黑,愈想看清,愈是无能为力。
        “是,挺远。”
        应了一声儿,再不知该说什么。为避人,不敢抄近路,绕远道而来,颈窝里、手心儿里,一直灌着风,现下已冷到不行。我甚至开始不识轻重地肖想,是不是该向他,借一件外衣?反正他晓得我的来处,并不怕难以讨回。
        “奴才该走了。”
        垂一垂眼皮,侧身儿躲过他,忽然收住步,警觉地四下张望。
        是吗——是我太过多疑?
        暂不走了。自袖里扯出个辫穗儿,黛青色的络子绳儿,坠一小粒不掺一丝杂色的红玛瑙珠子,月照下流转着圆润光泽,似脉线上骤然崩出的一颗鲜血。
        “您喜欢吗?”
        拈住,冲他摆一摆手儿。
        “若不嫌弃,奴才帮您掐在辫子上……”
        肩胛轻颤,带起尾音,难得的一点儿娇气。
        “好不好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7-0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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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风怪气,落日的余温被它收走,还回来少许热度,不从哪儿来,只在你心底里攒着,一点点儿荡开涟漪,一点点儿要漫出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他提了慧主儿,大约还更前一点儿,是从他抻住我袖口开始。
          他讲话时,我不搭腔,心里想,方才怎不觉他说话儿好听?声音好,顿挫也好,假若不是心里的这一点热气儿不足以对抗夜的清寒,在有太阳的树荫下头,我能一直听他说下去,不觉腻。
          故而,当他忽然坐到石头上,心也跟着沉一下,呵着手,缓着步儿走过去。
          “您也不怕凉?”
          答非所问?诶,他也没问我什么呀。他一直很笃定地描述我,忒嫩了,主子很疼,一个问调也没带的,我怎么答呢?何况,他不晓得,我担心他。
          不只是他在冷石头上落座的那一下。
          “大冷天的,不好揭帽儿。奴才就把您这辫子解开半截,掐上穗子就得。”
          说着,当真小心翼翼去拆他的辫子。原先那道穗儿,珠子也是个红的,细一瞧,比我这个要好,石絮如云,色浓而匀净,居然是个红翡。指尖儿拈住,越过他的肩头,半空里悬着,有意教两人都瞧得清。
          “慧主儿也疼您,或,是您自个儿的本事?”
          声仍打颤,听来似笑。我从荷包里取了自个儿用的梳子,将他辫子下散开的部分,一点点儿地篦通。
          “奴才同您不一样,寻思着,今儿说不定是最后一回看月亮,得拣最新、最好的衣裳穿着。”
          无声地笑笑,梳子下得轻。
          “免得便宜了别的小姐妹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07-03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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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手里仍捏着他的辫稍。方才梳顺的头发丝儿,在掌心里起了乱,不再是一绺一绺的分明。珠穗儿,辫绳儿,还有斜插在荷包里头、险险地露了大半梳背儿的篦子。我欲处置的事宜实在是多,居然不晓得,为一个成年男子掐好半条辫子,是这样难以践行的事。
            他正变成一个难以料理的麻烦,而更大危机,在更远处——听上去,似乎势不可挡。
            我忍不住张开嘴,将冷风与惊悸一道吸进胸膛里去。
            “值什么。”
            忽然松了劲儿,珠子,穗子,篦子,通通不去管了,由它们凌凌乱乱叠个满地。指尖卷着他的辫稍,勾勾手儿,自向后仰过去了——他逃不了,也得与我一起倒下,不等沾地,四条胳膊儿便自然地合抱在了一起。
            “疼……”
            脊梁骨儿硌着个什么,有棱有角的,很有一些硬度,并非他那些圆圆润润的珠子。咬咬嘴角,忍住。轻蹙眉心。
            “你别动。”
            嘴唇儿碰碰他的耳,呵着声儿。有太多话想嘱咐给他,却只哽在喉头,化作一句:
            “抱住我。”
            阖住眼皮之前,有皂靴的影儿,如黑压压一片奔袭的林——
            他们来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7-0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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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楼2018-07-05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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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在设想里,看着自己死去。与他相拥的时刻,也不例外,我设想着格式样光怪陆离的、毫无体面的结束,像一片枯败的叶、一朵凋零花、一点湮入瀪漩的萍,像一簇将熄的火、一丝扯断的线、一只迸裂的瓷……渐渐地,也想到他,不忍心去那样地设想他,倏地醒了神儿,周围又静,像是从来没人经过。
                “他们走啦?”
                呼吸好急,冷风灌进咽喉,来不及暖热,便迫切地呼出来。才晓得,方才一直屏住呼吸——竟这样胆怯的,早早儿把自己扮成了死人。
                嗳呀,怎么这样呢?我的胆气哪里去了,肯为主子舍生忘死的那股劲头,哪里去了?
                我在这个不够暖和的怀抱里,忽然变得弱不经风起来。
                “让您见笑了。”
                松了手儿,将离未离之际,又抱回去,似抱水红那样,哄着的,轻拍一拍,真挚地道谢。
                “方才我吓得失了魂儿……全靠您了。”
                劫后余生的快乐,使一张脸涨出热来,颈子上甚至有些沁汗,经不住风吹,蜷住肩膀,缩了一缩。
                因此从他怀里,很轻地滑出去了。
                “我们该走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8-07-12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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