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福庙会，东四牌楼挨肩擦背，风雨不透。早抽身打道回府，途过鸟市，鹦鹉，鸲鹆，叽叽喳喳，百叫不绝。向来不多留意玩物，低头行路，只觉道芒光在背，猛一回头——】
【是一只鹰。皮包瘦骨，奄奄一息。】
【时日无多。】
【但它褐色眼里映出的神采，求生，仇视，野心。这便不能不上前细看。尔后竟意外地发现是只海东青，神俊最数的辽东猛禽。不过毛色灰褐，非推崇的纯黑纯白，爪近秋黄，品相不胜，且左掌一道划痕明显，赫然有跛。或猎人捕禽时失手，或运送遭噩，不然何至沦落至闹市？沉吟间因站良久，店主一脸堆笑凑前，极力作说。抬手，拍上这方樊笼。】
怎么个价？

【小重山中养着一只鹦哥，以金丝笼困它，玉钩鸾柱相戏，便窥之翠尾所振，婉转留春语，唱着不知名的调。】
【这是放在平日里。而眼下，罢手松柱，复提了笼起，芙蓉面逼近其中的鸟儿。】怎么无精打采的？【松溪道：许是病了，不如去隆福鸟市那边瞧瞧。微一颔首，应她。】也好。
【乘小轿，落地则出。】
【鸟声与人声合在了一处，闯入耳中，鼻息之间亦皆是禽类独有的味道，并不好闻。】
【环顾四处，又询松溪此鸟原是在何处购得的。由她所引，至一处摊前。那已经立了一个人，背向着自己，瞧不见容貌。自其旁侧过，比肩，纤腕一抬，将鹦哥递出。】您替我瞧瞧，我这鹦哥怎么了。

【店主报出的价倒并不虚高，八成因它滞留已久。也不再愿多费口舌去讨价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爽快利索。正提鸟笼，一道称得上熟悉的声音由旁掠过，侧目一暼，略显诧异。】
姑娘。
【京城济济，一次相逢算凑巧，两次不期而遇，倒堪称几分有缘。眼光扫过其笼，不出意外，富家豢养之鹦鹉。水食具备，鸟却颇厌厌。】
这鹦鹉是病了？

【将鹦哥递出的时候，余光窥得身旁之人抬手，接过了一只鸟笼。眼风微落时，便瞧见了困于其中的鹰，一只奄奄一息的鹰，但它眼里的神采却是分外慑人，仿似一振翅膀仍可高飞于苍穹之上，并未被驯服半分。】
好鹰！【不自觉赞叹出了声。我向来欣赏极了这些至死不折傲骨的人，或是鸟兽。然以己之能，只能养些鹦哥之类的依人豢养的鸟，说它，也说我。】
【骤而闻得了一声轻唤，男子清音落入耳中，有几分相熟。侧过雪颐，其眉眼映入眼中，亦有几分惊诧。随即弯了春山，同人颔首。】郎君，巧甚。【缘者，万物生也。】
【随其视线落至自己手上的鹦哥，语气低落些许。】是啊，应该是病了，这几日都无精打采的，所以今日来这鸟市，叫人瞧瞧。您呢？【眸波又转至他笼中的鹰，黛眉稍稍一扬，盈盈笑道。】看来是收获颇丰啊——

【她对笼鹰的赞中语气斩钉截铁，意外地挑了挑眉。鉴于店主在侧，并不多言。但颔首，寒暄片言。】
的确巧甚。
【她婉转道出原因，同原先猜想无二。虽未养过鹦鹉之类，但与之朝夕相伴，想必不啻于爱物。聊表安慰道。】
眼下时节闷热，鸟也可能多有此类情况。姑娘无需太过忧心。至于我——
【顺其眼光下暼，略提手中雕笼。】
并非特意来买鸟。本仅是过路。也是与它有缘罢了。
【后文入耳，反作一笑，其辞含糊。】
是否收获颇丰，那还得看它能不能挺过去。况破脚的鹰，能否不负期望，尚未可知。

【二人初次相逢时，于临水红霞处，曾央他折一枝山桃与我；福隆再会，又添些他感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总归是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得他慰语，稍点螓首。】许是罢。【且观这店主如何说。】
【雕笼锁鹰，困住它凌霄的梦。眸光由其上收回，朱唇半弯，意味深长一笑。】万物皆由缘起，您与这鹰有缘，它也与您有缘，我猜必然是，【眼风投至他身。】不负厚望。

【点了点头，回看她一眼。】承你吉言，但愿如此。
【我喜欢鹰隼。它们在高于地面之境俯瞰苍生，风暴间搏翼逆行。包括眼前所获，即使处于牢笼，匍匐尘泥，但其仍充满着对天空与翱翔的神往。它的归宿永远在无际的旷野。然而转成猎鹰后，不管它依旧如何矫健、意气风发，却失去了创造和进取。可恰恰是后者，才组成鹰的核心魅力，是其吸引所在。】
【得失俱为矛盾。】
【闲站在旁，尚未买些其他用具，而店主已去检查鹦鹉。亦不着急，想起初见时话，与人添上句。】
姑娘虽不礼佛，但好像颇信缘法。

【这世间熙攘往来，聚散离合如浮萍者，再多不过，形形色色的人自我身侧擦肩，往他们的目的地奔赴而去。明眸秋波，自行者的身上收回，复转至他身。】我不礼佛，因为我奉三清，入的乃是黄老一门。
【轻而巧的，抛出此话答他。】禅宗说缘，诸法皆由缘起，道亦讲，不渡无缘之人。【不再续下，反诘。】郎君呢？缘何不信佛陀？【我料是，如他此等男儿，不问鬼神但信自己：命由我。】

噢？
【其为女子，却奉三清，这倒罕见。道观数量当四川居首，家乡附近有名道场，亦推武当。但虽鱼玄机、太真等轶事广有流传，至今多见道士，坤冠颇少。不过，黄老主清静，游虚而谨听。通览面前人气度幽和，倒确与道家所推主张，不谋而同。及她反问，也信自一哂。】
佛陀之说，有些无法劝得动我。或许，也是我同佛祖没那个缘罢。

【待其回复入耳，禁不住弯眉一笑，眸光潋滟，意有所指道。】您若是与佛有缘，遁入了空门之中，只怕要叫旁人留憾。【恍惚地想起，他似已有妻眷。】
【闲话片刻，那店主折身而出，道是天热而致，鹦哥并无什么大碍，又絮叨地同我叮嘱了一大通事由，提得鸟笼在手时，回首处，已无人长身玉立。】走得这么急——
【喃喃自语了一句，又同店主道过谢，方携着鹦鹉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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