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洞天】于归（战雪专线）

二楼备用

1.
千雪趴在廊边，两手托腮，怔望着对面那株蔷薇。
尹天奇总是很恍惚。他的女儿，同幼时的天雪实在太过相像。就连思索时拧起的那一簇眉，委屈时凝的那一汪眸，都承了个十成十。他想起童年的天雪，也曾经趴在廊边，问他“哥，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学武功呢?天雪会好好学的。”
那日提起来，月牙倒是极为开心，还说他这名字取得好，这模样可不就是跟着名字长的。自此后他的小妻子便时时望着女儿的一颦一笑，笑说原来，儿时的天雪，也是这般模样。
原来千雪，是他和她，都最爱的模样。
“爹!”
千雪从廊上跳将下来，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天奇握着她的小手，蹲下来同她平视。
“叫你在外面吹风，手都冻僵了。”
“爹”千雪挣脱开他的手，指了指那株蔷薇“花都落了”
“快入秋了，它已经坚持的太久，是该谢了。”说着揉了揉女儿额前碎发。
千雪却突然发了狠的，窜到那棵树下，捧起零落的花瓣，踮着脚尖，企图往枝上送。
小小的人儿，连最低的那根枝都够不到，却仍不服输的跳着，叫着，手儿举的高高。
她越跳，怀里的花瓣越咕噜噜的往下掉。
“千雪”天奇将他护在了怀里。她才这么小，跌伤了可怎么办。
千雪却只是在意那些花瓣，将手心一摊，却哪里还找的见。再往地上一瞧，都已经被她的双脚，踩进了厚厚的土里，染了一身泥。
“我不要，不要它们谢。不要……”她大哭，小小的胸膛好像被一种奇怪的滋味撑得满满的，难受。
千雪自生来就十分安静，不大爱哭，也不大爱笑，丫头们逗她捉弄她，拿着四处搜罗的小玩意儿取乐她，都只是淡淡。尹天奇有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儿，其实是有些傻气。
可她此时却哭得十分任性，怎么也止不住。泪珠儿一点一点往下淌，湿了衣襟。
她打出生以来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只是为了一株花。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想。
“千雪啊，它们只是累了，要回土里歇一歇，明年春天，又会冒出来的。”
小丫头却真的止了哭，啜泣着，涩着嗓子，道:“那明年，它还是原来那株吗?”
当然不是了。
“是啊。它看到千雪这么喜欢它，一定会再来的。”
千雪就倏的笑了。眉眼弯弯，笑靥款款，娇俏又可人，孩童的生气。
天奇望着她的眉眼，又好像透过她望见了故人。
“哥，你练剑的时候最好看了。”
“你，答应我要教我的，不许反悔!”

2.
自从月牙成亲前来请众人参加婚礼，她已经近十年不曾回来。
倒也不是怕遇见童战。从她决心嫁给尹天奇那日开始，她心里，其实早就放下了。
她甚至有些感谢他，教她余生，没有错过自己的幸福。
只是童战啊，她总是还很心疼他。怕他望见她，甚至怕他见到千雪，又会想起他心里的那个人。怕看到他眼里那点难以掩饰的痛苦，最憔悴的模样。有了孩子的人，总是多愁善感一些，总是见不得别人苦，见不得旁人泪。
她情愿童战还是天雪心里的样子，热情的，开心的，会揣着一束蔷薇大半夜里偷偷送到人家闺门的，无忧无虑的小少年。
如果她不去他面前晃悠，他对天雪的思念会不会少一些，会不会被族里的大事小事缠得脱不开身，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能放下那些不愉快放肆的笑。
十二年了。
豆豆说，他至今没有再娶。
她不敢想，一个深负重任的人是怎样扛着全族的压力撑到现在，是怎样顶着隐修的嘴一次次的说着不愿意。
每一次，都生生在他心里剜上一刀。
所以其实，如果不是千雪近日的怪毛病，如果不是江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隐修，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天奇在水月洞天的入口敲了暗号，等到童心开了结界，激动相拥。岁月，无情的走过，过往的情分，却好像永远也斩不断。反倒像天奇埋在槐树下那坛女儿红，淌出些愈发醇厚的滋味来。
“千雪，过来。”
天奇招手。
小丫头就慢吞吞走到父亲身边，睁着懵懂的眼睛，跟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她面前的这个人。
“这是童心叔叔。”
她却突然像受了惊似的，蒙着头躲进了天奇的怀抱里，再不看他。
“别介意，这孩子认生。”天奇轻柔拍了拍小丫头的背，“又躲起来了?”
从前的千雪是很舍得出房门的。虽然不淘气，却喜欢在御剑山庄闲逛，见到铁卫队了也不躲，还会看着他们的盔甲出神。她娘找不见她，就翻到屋顶上，直到寻见那个小小的身子，喊她“小淘气，什么时候又溜出来了。”她就呆呆的笑。
后来啊，她的胆子就越来越小了，甚至不敢出门，不敢见生人，喜欢躲在他或她身后，紧紧的挽着，好像随时都要失去他们。
她很少再出房门。
然而那么多年，却还记得，每到花开的季节，望一眼窗前那株蔷薇。
童心笑了笑。他记得自己之前，还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

3.
千雪对称谓并没有什么概念，除了见到有些人会莫名的害怕，大多数时候，爹娘教她怎么说，她便也就乖乖跟着学。
她喊天奇爹，喊月牙娘，却其实并不十分知道爹跟娘是个什么意思。
可是爹指着那个人教她喊“童战叔叔”的时候，她却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她说不上来。
“童战”她叫他。像是在生命中呢喃过无数遍，原该是这样才对。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没按着爹娘说的学，心中忐忑，那人这一愣，可又吓到她了。连忙躲进爹身后，抓着袖沿，透出双无辜的眸子。
童战的心漏跳了半拍。
那双眸子，他曾在泪痕那里记得这样深。他在月牙那里吃过亏，怎么可能再错认。是他初见她的那一眼，她故作柔弱的，纯洁无辜的眸子。是他记了那么多年，刻在心里至今找不出第二双的眸子。
就连声音，纵然透着稚气，却真能听出天雪唤他时的婉转来。
都说侄女肖姑。他不成想，竟肖至若斯。
可她到底，只是个像她的孩子。
“千雪”他叫她。童战已经很少再笑了，怕吓着人家，硬生生扯出点笑容来。
这孩子就乖乖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细细打量他。
月牙倒并不十分惊讶。
童战太年轻了。
足足十二年，她同天奇，细细体味世间滋味，一点一点染上时间的痕迹。可这个人，却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不止是他，水月洞天的所有人，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倒真有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况味。
所以千雪不乐意叫人家叔叔，也不奇怪。
“你长得……真好看”他说。和他心里那个人一样好看。
千雪却突然又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滋味，没来由的，满满的难受。
天奇忽的心有所感似的，上前将千雪转回了身前。这孩子竟是不声不响的墮了泪。
“千雪”他矮下身，“千雪，爹在这呢。蔷薇花也开着，等我们回去，就能看到它了。”
她却好像又并没有哭，只是淌着两行泪，还呆呆地用手指接了一滴，低头去瞧。
“爹，我为什么流眼泪?”
尹天奇答不出来。他还没编出个理由来，小丫头就倏的倒在她怀中。
“千雪!”月牙跑上前，将孩子接到手中，探了探鼻息。
“她”童战道。
“她没事，只是又昏睡过去了。”
她和天奇，就是为这一桩事而来。

4.
隐修这几年都不大待见童战。
时常只是板着一张脸，在他身边飘一飘。那些乱七八糟的废话说的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烦。可有什么办法，要是哪一天不说，岂非意味着他妥协。
童战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过，还有延续血脉的担子要受，为了一个尹天雪，耗了十二年，早已经够了。
他却只是拿龙婆来挡他，说他终生不娶，不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那能一样吗，他一个小小的隐修，和堂堂一个族长，能一样吗。
可人的感情啊，他又不得不承认，的的确确是一样的。那也只是心里承认。在族长面前，必须嘴硬。
有什么办法。
天行那几个老家伙，心肠软，又有童心在边上挡着，都不肯开口。还能怎么办，还不得靠他，厚着脸皮，说上那么一通。要他说，全族的人，还真没一个有用的。
有一次童战好像真被他闹烦了，告诉他说:“要娶可以，那就找一个叫做尹天雪的，用天地山河作绣，怀着一身本事，说话温温柔柔，骨子里又十分好强的，笑起来能融化我心的姑娘。别的，我也看不上。”
气的他差点顺不过气。
这要指望能找到，还不如尹天雪死而复生来的可行。
尹天奇抱着那个小丫头进来是时候，他还以为真是尹天雪死而复生了。
除了长得小了那么一点。这小姑娘，和他印象里的天雪，倒有已经七八分像。
再加上童战搁那喊他看病。
他还真有点恍惚。
难为他这老头子还记得。
大概，快二十年前，他也这么被逼着给尹天雪诊过脉。
说起来，胡子到现在还有点疼。他经不住摸了摸。
不过这童战脾气倒是好多了，不会冲他胡乱吼，还学会站在边上安静等着。
孺子可教。
小月牙问他什么病。
他这颗老心脏哟，自从知道这小丫头是人家的女儿，就被唬的瞎跳，哪还能诊得了脉。
你瞧瞧，人家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他呢，亲还没成。这要当年没把人家放跑，估计呀，他童战的女儿都能出嫁了。
“再等等。等我顺顺气。”
天奇站在妻子身后，揽过她的肩，温柔轻抚。
他一看，火气更大了。
“你们俩，转过去转过去。”

5.
千雪是个什么毛病，隐修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照他看，除了天生有点气血不足，也没什么奇处。
月牙封了500年，又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毒，这丫头从娘胎里带点毛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昏睡这种病，有轻有重。她年纪轻轻的，想来就是经络不畅。
可照理说，这毛病外面的大夫也看的出来，怎么就不见好。
“哟，这小丫头，身体里有股气在乱窜啊。你给她学的什么功夫?”
“她从没学过功夫。”
尹家女子世代不习武的。但月牙不一样，她想教便教了，什么陈旧迂腐的破规矩，都拦不住她。说到底，她还是御剑山庄的老祖宗不是。
只是千雪生来不爱习武。
从小到大，她好像什么都不大感兴趣。月牙虽不曾刻意将她培养成第二个天雪，却终归是想让她什么都学一些。
可惜这孩子，什么都肯乖乖练，只是一练，她就怏怏的打瞌睡。
她学不了，月牙也不勉强。她的女儿，谁还能欺负了去。
“怪了”隐修低念一声，向童战招了招手，“你过来，过来把那股子气震回去。”
“我?”
“那还能是谁，我一把年纪了，我哪折腾的动。”
童战虚提了提内力，往这丫头身上一罩，那股气儿就轻轻跑回她丹田去了，好像也并不十分费劲。
他收了手，禁不住又怔怔望了她半晌。这副模样，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他已经太久没见她入梦。
“好了没有，起开起开。”
隐修侧身将他抵到边上，又搭了脉。
“妥当了”他翘了只腿，“这丫头啊，得补，得大补特补。她这股气，虚着呢，一不留神就跑出来了，四处那么一窜，可不就把身子搞垮了。”
小丫头好像终于被这位喋喋不休的老头吵着了，惺忪着一双眼，低低呢喃。
“爹”她叫
尹天奇侧坐到床边，接过她扑棱的双手。隐修就硬是被挤下了床，挨在一旁骂他“没良心”
他却不理
“我又睡着了。”
“是啊，我的小淘气，”他作势弹了弹千雪的额，“尽惹***心。”
（果然不擅长写对话_(:з」∠)_）

6.
既然到了水月洞天，自然是该见见尹仲的。
豆豆说，她们来的正是时候。
她不解。
“去了就知道。”
月牙来时，杜鹃开的正好。
漫山的杜鹃，从脚边，蔓到天尽头，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倾天碧海里，闪着耀眼的赤。而她身处其中，仿若一粟。只一眼，便沦陷在铺天盖地的火红中，忘却来时路。
是风月停驻，是千鸟倦栖。
是杜鹃啼血，是满山相思。
爱情啊。它总是这样伤情，却又这般浪漫而伟大。
她不知道爹是如何将这荒石嶙峋的地狱岩，铺就一片生机盎然的花海。想不出这巍巍群山，是怎样被一点一点撒上蚀骨的柔情。想不出曾经叱咤风云的那个人，如今带月荷锄又是怎番模样。
她只知道，剑秋那样的姑娘，身归之处，原该是这般的茵茵与芳华。
尹仲从山花尽头走来，披着满身红霞与花香。
“二叔”
“是你啊，天奇。”那人呆呆地笑，“月牙，好久没见到你了。”
月牙禁不住哏咽。
他却只是笑，低头看那个躲在天奇怀里的小丫头。
“千雪，见过三爷”
“是姥爷”
“三爷”
“都一样”尹仲道，叫什么都好。总归啊，都是他尹家的血脉。
那丫头循着声音，一点一点探出头来。只忘了一眼，又怯生生缩了回去。
尹仲一怔，又往天奇怀里瞧了一瞧。
“是你啊。天雪。”他是见过天雪小时候的，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的确很像她姑姑。”天奇笑道。
“不是像。她就是天雪。”他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终于露出些岁月的痕迹。
“爹，你说什么呢？”
“是尹天雪，她回来了。”尹仲望着那孩子，隐隐透出些慈爱来。
他曾在剑秋跟前死而复生，捡回了从前的记忆。这么多年，却依旧只做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的可爱的傻大个，她一个人的傻大个。
“你说，天雪?”
尹仲看了看那丫头，天奇会意。
“月牙，带千雪去看看剑秋吧。”
月牙嗔道:“你去。”
“我去就我去。”

7.
尹仲待他二人走远，招呼月牙往他住的茅屋走。
“孩子，你信轮回吗?”
轮回吗?童战曾经跟天雪定过来生之约。但来生是否真的存在，尚未可知。轮回转世，前尘尽忘，谁还记得前世许下什么约定呢。说到底，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所以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差别。
“你以为我这种人，不死不老，超脱于轮回，是怎么做到的。
人是有魂魄的。少了一分一毫，都不完整。
我那时因你之死，不肯转世，生生分出几道魂，替自己入了轮回，以保尹仲不灭。只是不巧，那几道魂里，混着我仅剩的那点善。如果不是童博把他的善给了我，或许我依然还是那个尹仲。
我说过，我每隔几十年，就要杀掉后代子嗣中长的像的那个人，取而代之。因为他本就是我。但他只有几道魂，没有魄，注定是活不长的，就算不杀，也没几年好活。我恐怕他的善魂会影响我，只要见着了他，都会先杀了以免碍事。天仇得他精血所生，魂魄不稳，自然也活不长。所以我自以为他被童心所杀，也没什么。”
“爹，你可真坏。”
尹仲没有接话，顾自说道
“童心呢，生来就缺一缕心智，他那道魂在哪里，大概是前世的因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如今童博帮他补了，倒也算个全人。”
“那童博他”
“他少了两道魂，魄倒还算健全，于性命无碍。他先后遇见我和童心，纠缠许久，善与智魂都在身边滚过一遭，所以也没脱出善的本，智的壳。只是再不是那个原原本本的童博罢了。”
“爹，这都怪你。”
尹仲笑了笑。“我现在后悔了。你也好好的活着，嫁了人，当年那点执念，终究也求了个完满。所以我在等。等那点魂再出现，就把魄剔给他，投胎转世去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爹为什么不等剑秋的转世，再续前缘呢?”
“不一样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来世她活过，是一张白纸，身边环境不同，哪还能完完本本的铸就我爱的那个剑秋，不过是一副相同的皮相罢了。她还是她，可也不再是她。更何况，等她轮回转世，恐怕已是百年之后，谁又算得清那时会怎么样。”
“所以千雪这丫头，你大可以不问她的过往，将她当做新的生命。”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童战还记着她，我们，我跟天奇，都记着天雪。不清楚时倒也罢了，她长得像天雪，是极好的。可如今你告诉我她就是天雪，我又怎么分的清，又该怎么做。我该当她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血，还是那个地狱岩里救我一命的恩人?”
“这一点，我也奇怪。照理，投胎转世当满百年，一者是洗尽前尘，耗时颇久，二来也是为了下一世，不会遇上前尘瓜葛。所以童博说你冰封百年，再世为人，也是实话。可她死了不到两年，就再度入了尘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同另一个我一样，没有完整的魂魄。”
“这么说，我的千雪她……”
“也活不了多久。”

8.这章我都不知道放大邪教还是战雪线了
尹天奇心里隐隐有那么点预料。
所以月牙告诉他时，确也并不十分吃惊。
如果真的有轮回，如果天雪真的入了轮回，那就难怪。
难怪四岁的天雪，会时时想着习武；难怪四岁的千雪，会独独为一株蔷薇落泪。
尹家女儿不能练武，这是她宿世的心结；可今生，她刻着一个人，所以有关那个人的点点滴滴都莫名在意，所以为那一株蔷薇心伤，在那人面前墮泪。天雪曾经渴望亲情，所以今生，才会对他和月牙，如此依赖信任。
说到底，都只不过，是前世留下的一点执念罢了。
他望着门外欢悦在花海的千雪，神色轻柔。
其实，是妹妹还是女儿，于他，也没什么关系，总归是他爱着的那个人，是同他血脉相承的那个人。总归啊，是他要仔细守护的骨肉亲情。
月牙却禁不住伤心。
她曾经错过了天雪的童年
以为上苍垂怜，赐她一个千雪来圆满。
却原来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她死亡的宿命。
“别担心了，二叔不是说了，他那几道残魂都得等个几十年才能轮回。千雪这才两年就回来，怕是因为你才生的变数。”
因为他的妻子，欠了足足五次的轮回。
“我不敢赌，不敢信。她睡得越来越频繁，会不会真的有一天，真就那么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隐修说她体内那股乱窜的气，是否就是她的魂失了魄在放肆不安?”
“隐修不也说了，千雪的病，只要补着就好了。”
是吗?她总还是担心，总还是难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月牙，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患得患失。
“你说，要不要告诉童战?”
“告诉他干什么，天雪才十岁。他想怎么样?”
“他这几年，过的这样苦。告诉他，他心里还有个盼头。你不是说，千雪骨子里，也还放不下他吗”
“你没听二叔说，投胎转世，再世为人，前尘尽忘，早就不是原来的天雪了。她有自己的人生。她还那么小，未来会遇上什么人，遇见什么事，都未可知。我们凭什么草草替她做决定。”
“童战他，如果有了希望，或许隐修就不会再缠着他，或许……”
“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还这么关心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千雪还是个孩子，你竟乐意巴巴把她往外送。”
天奇极少同她发脾气，但这一次，好像真就挑动了那根弦，哪哪都不舒服。他甚至有些疯狂的嫉妒，他尹天奇最爱的两个女人，凭什么都要被童战招惹。
“爹”不知什么时候，千雪已经从屋外走了进来，扯着他衣袖的一角，眼泪汪汪的，委屈极了。
“千雪乖。你爹那臭脾气，吓着你了吧。他那么坏，我们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哼!”

天奇吃醋喽

9.
思念如云起
往事随波停
童战坐在湖边，看着族人们嘻笑打闹。
不属于他的热闹。
他或者是不幸的。
可又觉得，这样终此一生守着心里那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他又经不住眺望那一山的杜鹃。
就算从不曾踏足，却只遥遥一望便催心泪的，尹仲的爱情。
同他一样独属于自己的悲伤与甜蜜。
他甚至是羡慕的。
羡慕他的爱可以这样张扬与炽烈，是他曾经拥有如今却不得不深埋的青春。
天奇夫妇从那片山花里走出来，晚霞遮天，镀上一层浪漫。
“我的天雪，你曾那样苦心撮合我和她。可是你看，月牙没有我，不也平安顺遂，美满幸福。可我呢，我的幸福只有你，你却不舍得给。”
“送给你”
他抬头，天雪站在他上一级石阶上，手握一把偷摘的杜鹃，直直递到他面前。
火红的，炽热的，一如他昔日送的那株蔷薇。
他发了疯的，细细的闻，禁不住落了泪。
“看来是藏在怀里面带过来的，不容易啊。”
他记了很久的一幕幕，如今却好像有了生命般，鲜活了起来，荡漾开火一般绚烂的颜色。
“才不是”
她说。
不是。
他才倏的从回忆里抽身，惊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敢。
他一定是病了，疯了，魔怔了，才会把一个小丫头认成天雪。
那是月牙和天奇的女儿，是他道义上的侄女。
她还这样小，甚至比大哥的长子还小一岁。
他怎么可以。
可她偏偏，有那么双特别的眼，那么声特别的调。
是春水映月，捉不住的温柔。
是这四十一年红尘里，仅此一人的温柔。
月牙曾经借着天雪的皮像，戏弄了他的爱情；如今她的女儿，竟然又用那点神韵，搅乱他的心湖。
是宿命，还是冤孽。
他转身抹去两道泪痕，对她说:“谢谢”
千雪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溜烟跑回了天奇怀里。
月牙却好像哭得比他更伤情。
再没有人，比她更为真切深刻的感受过这两人的爱情，再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