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腿脚便不行。这桩事的始末，一直藏在心底，也知因了这桩事，我的人生轨迹大抵便于其他的弟兄不一样了。只是，我没法去将这桩事怪责于瞻易，我懂一个词，叫做人各有命。命数如此，不可违】
【而时间久了，我似乎便也忘却了那一日的情境，只记得那一日风和日丽。而于瞻易，我同他同日出生，相差不过片刻，我是真心将他当做嫡亲弟弟的，不论有这桩事前，还是事后】
【字帖临了一半，就听着外头一阵嘈杂，紧接着声儿就起了，不肖想，便知谁。待人进，也未曾抬眼，仍是临着字帖，嘴里却张了口，问】
风风火火的，急甚？薛潜，去给你们小五爷倒上一壶酸梅汤。

还不急？快跟我走！
（日头毒辣，这会鼻尖已渗薄汉，大步流星进了屋看他还在那不慌不忙的写字，甚至产生了种难不成是自己听到的消息有误的错觉，心中暗兑了下，自是无误，当即伸手抓起他袖子就欲转身拉着人走）
哥你真是慢性子，罗刹国来人了，你说巧不巧，就在御花园赏花，这会只有几个会洋文的大人跟着，这好机会咱还不把握住？
（觉得手下力道一滞，心下一顿，是刚才太急，忘了他腿疾之事，迟疑松了手，立在那干笑了两声）没事，咱慢慢去，我不就是想着可以跟他搭搭话，看咱们学的洋文几斤几两么。

【同他的性格是截然相反，薛潜的酸梅汤还没上，就听着他急不可耐的告知罗刹国之事，这桩事是听闻的，只不过对这些事，向来不如他来的上心】
【手上一顿的功夫儿，墨滴在纸上，这幅字也便毁了。沉叹一口气，这才搁了毫笔，抬眼看他，道】
你啊，向来这风风火火性子，若让汗阿玛瞧见，可有得斥上你几句了。
【他伸手来拉，正欲出口，却瞧他身形一顿，闻了后话，颇是不以为然的拄着拐，同他一道儿往外走，不愿让他多有亏责。玩笑道】
你什么时候对学洋文这么上心了？不过我先前听人提及，这罗刹国的地处风貌，皆于我大清国各有不同，虽在册上见过记载，却道是想听听，他们所言的脚下之地，究竟是何模样。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自己可以废了一条胳膊，亦不愿事情发展如今日一般——与我所想的全部背道而驰。如今已经不会下意识的去搀扶他，一切如常，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为残为弱，一时被思绪搅乱了心，刚才的急切也浇灭了大半，反倒可以心平气和）
那是不会，我在皇阿玛面前装的可好了，只要你们不告密，他压根不知道我私底下这样。
（走在树荫下，已经习惯跟上他的步伐，烈日当空，自怀中掏出副西洋墨镜带上）
本来我不上心这些，可我伴读家老爷子供职理藩院，他所说所讲的都是我不知道的，凭什么一个伴读能知道的我却没有先了解？没有这个理，可大多数能考究出些东西的册子都是洋文的，哥你说我不学能行么？

【兄友弟恭，这四个字我是记在心里的，我同他，便是应承这四字】
【一笑，叹口气，唯两个字】你啊！
【他的伴读，是听过一二的。他能有此心，也不算一桩坏事，我等贵为皇子，学的不仅是纵横之术。而我们所站立的土地上，不仅只有大清国。这片天地，太广阔无边了，而我们太过渺小】
【日头略晒，抬头略挡了挡太阳，瞧他道】
你能有此心，是好事。你我的伴读，都是打宫外来的，而你我自出生起，便是在这座宫城里头，能知着的，自是比他们少。而那些个册子，都是纸上文章，
【似同他说，又似自言】若有机会，我倒是想亲眼所瞧一瞧这天下，大清国之外的土地，是个什么模样。宫里头的洋画师说的那些，我倒是想亲眼瞧一瞧，是否是真的，又或者是他诓人。

自然不是，完颜之前拿过一副他父亲的异国图鉴给我看，只可惜当时囫囵吞枣，没想到那是他偷出来的，不过几日就追要了回去，你知道么哥，虽都是青天白日之貌，可无论食行节气都和我们大有不同。
（泛泛而言几句，心已至罗刹使节之处，脚下出于本能的大迈了两步，又将距离扯了回来）
几个妹妹们年纪小，看都不敢去看，也是以讹传讹，以为罗刹国的人面如厉鬼，如我等之人尚作此等想，更枉论平民庶人？
（仰起头，有些挑衅烈日一般，仗着洋镜，虚虚直视太阳）其实我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知道疆外千里是看不完的，说白了咱们从小就长在四九城，光这外头是什么样子咱们都一知半解，不能太贪心了。

【我们所知的，不过是册子之上的寥寥几句。可也因着寥寥几字，反是更生好奇，更想知，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们站在角楼，看出去是四九城的天下，若我们站于四九城的城楼之上，看出去的便是大清的天下】
【那如若有朝一日，我们站在大清边疆之上，看出去的天下，又会是什么样？我未曾见过，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手摸额，道】不仅仅是罗刹国，我大清的藩属国，他们的风土之貌，皆与我们不同。还有那些传教士，一个天地，竟是多重样貌，昔日见着之时，总觉得不可思议的很。
【瞧他只视烈日，胳膊肘碰他，道】你也不怕眼睛疼！千里疆土看不完，可总该瞧瞧，我啊，总觉得这宫城太小了，我们走上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头，四九城我们也会走完，走到头。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大清国之外的天地。

要不怎么说洋玩意好，这东西我惦记多久了？我没你课业好，不是拔尖的，自然不能指望着皇阿玛能赏给我，只能等着有会做人的送我。
（往下窜了窜镜片，搭在鼻梁中下，转头看向他，眉头紧了紧，又问了前几年经常问的问题，那时候双方一问一答都不走心，不似今朝）
哥，远的不说，就先说近的，日后开牙立府后你想做些什么？我先说我自己——
（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斟酌且思索）其实之前我说过，我想去河道密集之处，有漕方有人聚，人聚方能繁富，我想看它由起至兴的模样，如果那时候会有情投意合之人陪着我，那就最好不过了。

【对洋人之物，并不似他那么喜爱，瞧过也便都搁在了一旁。自问算不上拔尖，只是我不想落的人太多。文治武功，我已失了一条路，而另一条路，我不愿差其他兄弟太多】
【光听，便能听出，他此刻的话中，少了几分以前的戏谑，略是一想，也是认真道】
那你该往江南去。而我，辩奸佞栋梁，平魑魅魍魉，求世道清明，太平苍莽。而常言一句，万卷书，万里路，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我是很想去瞧一瞧，这个天下。

我若说在我心中世道清明与否与我并不相干，哥你会作何之想？我之力太过绵薄，难以衡事，兼济天下之爱，我有，却无力去付诸，所以想了想还是独善其身便好，其实如果人人都像我一般，世间便无魍魉。
（是难得的正色，但说完了以后就又如往常的玩世不恭，不大好推敲究竟是真心还是开玩笑。胳膊肘撞了他一杵子）
我瞎想着玩的，谁知道未来怎么样？
（白云苍狗，此时可谓年少轻狂言，不知瞬息万变经由几十载后，还是否有此之心。亦步亦趋至御花园，此后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