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春来，庭树葳蕤，自姑奶奶迁居襄王府，阿玛与额涅时常念着能去向姑奶奶问安，一日，阿玛自姑奶奶处问安归府，只道姑奶奶牵念小辈，遂允了小辈们可时常前去陪她说话玩笑。阿玛原嘱咐我与箫姊一道去，然，箫姊前日里偶感风寒，生怕过了姑奶奶，便只遣我一人去，出门前阿玛絮叨许久，直听得人耳朵脑袋一处疼。】
【轿辇自襄王府而落，由府中仆从引着，至姑奶奶所居苑落候命，待苑中丫鬟通传，自个儿立在廊下，望着檐下鹩哥，但侯着里头的传。】

1.
【自改元，请命移居襄王府邸，离却那座金碧辉煌的禁宫，日子似乎好过了许多。我让尧儿为我择一处偏僻的院落，说是要讨个清静，实则是恐搅扰了他。也与他说罢，若有人来探我，他皆不必操心。吩咐下人，届时将人径直带到我这儿便是。】
【几月下来，访者络绎，多是娘家亲故。卓府常遣小辈来探，教我聊享天伦。也乐得同他们说上几句话，吃上几顿饭，朝晖夕阴，过得便极快。】
3.
【结着手头的穗子，盯得眼睛有些酸了。江离奉茶来笑道：“您可甭忘了，待会儿大少爷家的两个格格要过来。”这才回过神，撂了手上的穗儿，阖目缓揉颞颥，一缕茶味送入鼻翼，启口】
瞧我这脑子，你不提这个醒儿我还险些给忘了。这会儿眼睛酸了，你替我将这穗子码好，正巧跟前儿那个凑一对儿，待会儿予了她们。
【她应声将笸箩拿去，再来时是辟芷推门通禀，传卓府小九格格来了。让人领进来，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甚是讨喜，招手笑问】
怎的你一人儿来了，你姐姐呢？

【不多时，里头迎出来个慈眉善目的姑姑，颔首唤一声“九格格”，遂含笑引我至内堂，打帘儿时，隐隐嗅得堂内的檀香，在家时素闻姑奶奶的名号，上至族中序长的阿玛，下至洒扫丫鬟仆从，无不恭谨称颂的，这会儿见了，心底不免敲着鼓似的，扑通扑通直跳。】
【俯首垂眸，依礼问了安，原想着姑奶奶自宫闱里头过了大半辈子，定是个肃穆端庄，又有架子的，不曾想，初入耳，便是一句家常闲话，如此，方觉心绪平复许多，杏眸扑闪，好奇的凝着她打璎珞的翩然指尖，一时瞧的痴了，险些忘了回话。】
：予笙给姑奶奶请安——
：阿姊病了，阿玛额涅恐她将病气过给您，便只允了我一人来。
【言毕，自袖中掏了个香囊递于姑奶奶身边的随侍姑姑。】
：阿姊前些时候给您做了个香囊，据说戴着能安神助眠，今日便托我带了来。

【如今卸去一身尊荣，做个安享天年的老妪，倒也自得其乐。王府一应奉养不比宫内，吃住我倒不挑，唯他们的甘松香我不大闻得惯，只换了紫檀还合意些。】
快起来吧。【闻言一颦】怎的病了？时下这天儿忽冷忽热的，你们小娃娃可莫要贪凉，得多加衣才是。你回去后告诉箫丫头，让她好好养病，身子大好了再来瞧我。
【辟芷自接下香囊，舒眉一笑】难为她小小年纪这样有心，手也巧。你呢？会做香囊不会？

【姑奶奶模样和蔼，说话时又总噙着笑，我虽是头一回瞧见她，却难掩欲与她亲近的心思。悄没声儿的往姑奶奶身侧挪了挪，余光瞥见一旁的姑姑亦未吱声，只垂眸忍俊，遂越发大胆起来。聆姑奶奶关怀之言，便浅浅颔首应下。春日和煦暖阳，自云翳里悄悄探出个脑袋，日光倾泄，透过茜色的窗纱，映得一室春意融融。】
：阿姊体弱，稍一吹风便倒了，前儿还嚷着叫我去给她买虾仁烧麦吃，这一吃罢——今早又咳嗽起来了。
【撇撇嘴，念起阿姊，满是无奈。抬眸瞧见姑奶奶捻着香囊，甚是珍爱，复聆其一问，粉嫩白皙的靥上便泛起了红，挠挠脑袋，启唇时，添了些踟蹰支吾。】
：我我我……自然是……不会的……
：不过！我会爬树摘果子！

身子弱，便愈要多出来走动才是，待好了之后让她跟着温月多跑跑马。
【乍闻其言，倒是一惊，随即嗤笑道】爬树摘果子？那岂不是成了猴儿？
【尝闻汉人的孔圣曾对两个弟子同问不同答，后人乃谓之因材施教。如今笙箫二女性格迥异，动静分明，亦当行中庸之教。】
【睨小人儿情态，倒颇得意似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未急置可否，只缓了声调问】你爬树摘果儿，你阿玛他知不知道？

【鼻尖为姑奶奶轻轻一点，然不是苛责，而是长辈瞧着小辈活络顽皮的迁就宠溺。从前学堂里，阿姊亦同云书，含珠一道揶揄我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反倒整日与那些少爷阿哥混在一处爬墙上树，摔盆打碗，该闯的不该闯的祸，没一样舍得落下的。姑奶奶如是一言，只叫我面儿上越发灼红起来。】
：阿玛自然晓得，前儿还罚我抄书了呢……
【言及抄书一事，不免有些怏怏，虽说这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人是我，然被罚了抄书，又觉十分委屈。嘟囔一回，复俯首自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朵粉粉嫩嫩的杏花儿来，至鼻尖轻轻一嗅，遂递予姑奶奶手里。】
：家里那棵老杏树开花儿了，听底下的老嬷嬷们说，姑奶奶从前十分喜欢，我念着今日要见您，便偷偷爬上去摘了一朵。
：待到秋日结果子的时候，笙笙再摘了来予您，那杏子澄黄溜圆儿的，可甜了！

只是罚抄书？【话音凝滞半刻，方垂眸未再看她。端了几上的茶，轻吹一吹浮沫，笑言】换做是我，便要罚你跪祠堂两日，还不许吃饭。
【语气轻描淡写，话意已有分量。虽说色荏内厉是我的一贯做派，但对一个小丫头，还用不上这样拿捏。此言为的是威慑她不假，亦是让她知晓，抄书已是他阿玛心慈手软、法外开恩，以平她逆反之心。】
【她见我似乎并不似方才 那般和善，忙献宝一般掏出荷包中的花朵儿，再添偷花摘果之言。摇首轻笑，未作应答。慢饮一口六安，才将青花瓷盏放下，只接着自个儿上头的话续问】
——可知道为什么？

【聆言，面色一滞，心虚抬眸，入眼便是姑奶奶略带了些肃穆的神色，搜肠刮肚的寻思，亦不知适才哪句话说错了，思来想去，心底越发惴惴不安起来。玉指攥着裙边儿，搓揉婆娑，四下寂寂，惟闻姑奶奶撂盏之声，直惊得人往后踉跄几步。】
：这……这……
【支吾启唇，言辞闪烁，爬树摘花虽不该是女孩儿家所为，然爬的是自家的树，摘的是自家的花儿，苦思冥想，愈觉委屈苦恼。不待捋清姑奶奶骤然置气的缘由，复聆其肃然之语，抿唇垂眸，眼角眉梢已蕴了些盈盈泪光。】
：不……不知道……

【见她怯怯然的模样，心知这丫头仍是个知道敬畏的好孩子，不过是他阿玛没个分寸，没教清楚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探手过去再将她揽至近身，小人儿眼里已有泪在打转儿，复温言】
好孩子，姑玛嬷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是卓多穆家的格格，是熹太妃的侄孙女儿，特进光禄大夫一等公的亲侄女儿，不是什么穷街僻巷的野丫头。效猢狲爬高上低，岂不有失身份？倒不拘着你似汉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不能让旁人笑话咱们家的格格没教养。懂了么？
【这方拈过她手里已揉皱了的杏花朵儿，搁在掌中。是时江离自耳房出来，手中是一方锦盒，盛着一对绑着刚结好的赤色穗子的翡翠环，递到丫头跟前儿。】
【凤眸已无方才晦明不定之色，如初时一潭秋水望她】这玉环，你和箫丫头一人一只，就当是姑玛嬷的见面儿礼。若是方才的话你都听进去了，便将它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