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搜刮了那么多词，把我捧得奇高，一时反而失了兴趣，好似递过去一杯苦水，非要被夸成甘泉，这里面就有些虚情假意的客套，也就不地道起来，变成了表面功夫。擒了一丝笑，达不到眼底去，“我这样的人物如何？”
并不是要他回答，交浅切莫言深，是我企图了，反显得轻狂不庄重。两厢沉默，他倒出些感悟，我看他在那头似是痛惜，却又被那之前的堆章砌句遮得看不见真情，也不全信了，话留三四分，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说到最后，他讲了一句实话，一句尴尬话，经不住也随着叹一叹。
“这也不是谁剩得下的——承其名，担其重，玄津只道为底下人谋点盛名，可曾想过若是不成，人不责众，骂的也是那挑担子的，下头的人反而能留点清白。都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玄津这颗佛心，且收一收吧。”

【本觉着，袖底这片云凝滞、搅不开，远处的月萧萧地隐了，而夫人们私语的笑声也轻起来。两团一触即散，却又有意擦出几片火亮的身影皆黯下来，不吭响。但泄出来的那只言片语，牵着流屑似的银丝，碎灿地烁着。想俯身拾起，折腰时，忽而就笑出消融的雾珠来。】
我呐，跟陆彧说，这人啊他没那么容易死。可必得死的时候，前赴后继地，哪儿顾得上谁是哪家的。有块地儿，兄弟们一齐躺里头，全乎都算运气。那一团团、一处处的，怎么算清白啊——还是活着好，活着一身骂名，臭烘烘的也有人不嫌弃。【索性蹲下来，指头抠进砖缝里，袍角也扫了一串泥。仰颈看过去。】如果佛心是都能消停儿地活，那就……这样罢。
【并指拢起，一点一点地，蟹行着，整个身子前倾着送这几根手指头攀及人靴边，以指根缓闷地叩了三响。】
冲您说这些干嘛呀……【松指作掌，一撑地，抻开腿儿也不起身，只这样直直地朝前头黑黢黢的地方瞧。】王爷跟前，我可怕他对我失望着呢。【喃喃，】大清可不止云贵！还有陕甘、两江、川藏……
【都是上好的地界，能养人，就好埋人。】

伸手稳稳拖住他臂膀，起身时把他带着拉站起来，“玄津醉了，”我看着他，在他那一长串生生死死的说辞里，想挑一个清醒，“好死赖活，玉碎瓦全，老祖宗都弄不明白争了几辈子的事，你又何必现在就要辨个分明。说些醉话罢了，睡醒了，遇着事儿了，也就懂了。”
不过选择。
我开始理正衣冠，远远唤琪姝过来，再同玄津说道一句，“你既随了王爷，要想踏遍大清的河山，也得得他准许，”若真有那一日，也就不是现在的天了，我笑笑，“你好好做事，王爷的那份里，少不了你的，他是个，通透的人。”这份子有多大，却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了。
一句叨扰便辞别穆燕府，上马车时我又看了一眼，他的心不在这里，风筝飞多高，还是看牵线的人。

【从前我眼前一片黢黑的，靠仅有的，刀光擦出那么一点儿火亮才有了今日。要我说对当下有何不满，那自然太多太多。是他们都希望这样的人更好用一些，而不去真蹲下来，仰着头看看这样的天究竟多么不同。可要真的去评一评理，退缩了。说到底，舍不得……蹒跚太久，一朝走起来，再不肯爬了。】
是呐，睿王大好人——【爬起来时，阿娇没有看到我。她像生出大忧虑，侧颊也抿着唇，不知对着什么出神。我说，送您。于是一步步送到府门口，一句未多说。天又压下来，梆子声遥遥地清脆。像是快下雨，我一摸脸，虎口泛了潮。】
大人慢走。
【一偏头，阿娇已追到我身边。同她牵着手，又从新将这阖府的夜景走了走。我说这样的美，往后去庄子上看罢。她便夸起庄子的好处。她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能把百般无用，都讲得活了。想当初，我正是这样迷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