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呢，营里头几位老资历的章京，之所以称其为老，便是因着不做事、不出头——这章京衔儿多是过渡，要么蒙贵人青眼跳出去，要么就活动活动改了实职，打仗都眼热……好罢，总归一位位认了命、也冷了心。八旗的爷们没了勤劲儿，整天的论怎么个遛鸟熬鹰，有的嗜好品茶，逢人当值便远远地闻见茶香，够自在，够不顾的。后来，我被遣来，再往后么，富察家的二少爷跟在统领屁股后面，颠颠地又跟了我。】
【十来岁，正是气势高涨。富察二少做了小小章京，成天地绕着我转，怪不容易的。明明是有个三品大员爹、刑部主事的兄长，却来亲亲热热唤我一声师兄。眼睛总爱弯成个小小三角，教他几句就乱点头……往往人没见着，那声“师兄我在呐——”飘个百米不成问题。于是人前面子薄，我肯容他差错。人后心里软，几近亲弟——哦，是额涅的那个幼子。一样的，早早被寄与厚望，真不好担。】
今儿老二还没来？【瞧一眼里头是静的，便绕了一圈练武的场子，逢人问一声：】咱那小的，没乱跑添麻烦罢？
【照理是不当让人好奇这些动静的。可近些日子，我对他有点看不过去。总是迟来早退，见天儿地躲活儿，完了人前卖个乖，人后哭丧着个脸……几次真想揪起他的脸皮，瞅瞅是不是格外地厚。最笨的法子，我打算逼他自个儿出来，看谁能护得住他——】

【闻见一声客客气气，纳闷地拧个头，转就笑了。】
是韩大人呐。前儿刚跟你那……三哥，对呗，跟那位韩大人又遇上，吃顿酒。也提着你了！这巧不巧的。
【伸拳去和人一碰，原本还想顺攀着手腕换个掰劲儿，一个激灵记起来。沉沉愁叹，】
这不我那老二，又不知道去哪儿耍了么。想他说过眼馋演武场的热闹，我寻思着出来找找，指不定躲哪阴凉呢。【一嘶，】哎，往日我也没少往演武场里练个一招半式的，这小少爷嘿……
【想了想，断道。】
真是养不熟。说不定……迷上你了？
【——我尚玩笑说。】

酒后能谈什么呐，自然是，怎么个得意怎么来——人说总听着喜鹊唱小曲儿，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我与景桓不过约上一两回酒，大抵愈是想他似高淡，这话到嘴边，就愈加玩笑。但这可不是背后说人：便是他真临蓬荜，亦敢揶揄（不会这般直球而已）】
哎，人丢还能找回来，我可真怕他哪天给我丢人！【啧一声，】韩大人有您这弟弟，一门光耀。瞧我呐？视他如亲弟，却是个野性儿的……不过么，我加字前，在庄上没日没夜的跑马戏水，【掌一摊，】倒也顽劣得厉害。

哦？那下回，就得先敬他三杯喜事酒啊——【一咋舌，】这人先中个状元，又升三品，如今好事再近……了不得啊。
【脚下缓开两步，】
这老二，上头有个刑部四品官的长兄，故而我说是待他亲弟，人家么，顶多当我是个表兄嘿。【与人拍个肩膀，抻着关节活动活动，】我这章京的活儿看似不费劲，实也麻烦得要命。如今有个老二陪我一道，小小年纪的，他父兄给他找这个差事想必也是为着轻省……
【眼皮一垂，】
虽说么，没给我搭礼，也未递话。但越这样，不就得地道些么——咱又不为着那点孝敬才肯对人义气。

不醉不归，行啊，到时候人家有媳妇儿领着回去，咱俩凑合凑合，我送完你，再回——
【回，能回哪儿？酒气冲天地，穆燕府的大门指定不开。说不定又得醉倒文德府的门前，一睡不起嚯……也挺好啊。】
那些娃娃兵……哎呀，我倒羡慕他们。早早地入了营，过两年往边陲一遣，有命回来的摇身一变可就成了武将。哪像我们？啧，真是菩萨保佑，长命百岁啊……
【人家都提起我脸上这道疤，劝我放手、莫真做了菩萨心肠，还能说什么？连笑两声】
你的意思我懂，白白地做好人，枉费功夫。可我忍不了——【一吸气，】就比如你啊，齐修，您要是跟我眼前成天晃悠，我可得嫌你那打赌还得搭彩头的玩法——忒败家！【话音儿落，就乐开了花。】

这么义气？【挲起下巴，】那——我指定得睡一回。【眉峰一挑，】到时候可别让我睡地上。
【给齐修捧哏，哪怕心头仍是沉甸甸的，可这眉飞色舞的模样，连带着整个人也就渐渐缓和、热乎。】
女人你惦记的话，兄弟还可以给你介绍点明白人……
【虽语气隐晦，实则么，我哪儿懂？他韩家一瞧就是家风严正，而阿玛的管束禁锢又长久地积在头顶，分明已是野惯的，却对那个食髓知味的帐子里的世界，不解风情。正忖着，余光瞥见一个肘击朝自个儿袭来，忙侧身避过，眼见来势自胸膛险险拂过，翻掌一拢，与人拳风相叩。】
嘿！你说赌什么？【撒开手，并指捻动，】我可没你家底厚。

哟。那兄弟还得恭喜你啊。刚谁说自个儿屋檐上喜鹊没叫唤的——
【连连啧声，脚下换步，挪身与人硬是拍了两巴掌。】
瞒着家里也就算了，连兄弟都……【凑近了附耳笑道，】不地道，你要是输了，得带我去见见正主。
【这么一说，便是应下与人这一场的赌了。因而兴致勃勃地，问他，】
鸟没什么稀奇，你说说要赌啥，怎么算赢，怎么算输？

一个月？成啊，既然你这么有心让我见见嫂子…【拇指勾起，】成交。
【好笑地与人一撞，】
就他，能把我怎么着啊，还是能把谁怎么着？一个月……他若要登那青云梯，我保准好好送行。
【讲起青云二字，再提送别，今时齿间咀嚼，滋味格外酸爽。目色复杂，但扪心一问，又着实犯不上为此而破戒——有些人天生敞亮、热忱，而我啊，顶多算是……不忍将一身的修行，抛落无间。】
要我输了，那鸟儿我从天上给你拽下来！
【无谓一捶，】
月落乌啼霜满天怎么，那还有夜半钟声到客船呐。你这轻舟一摇，不就过那万重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