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的美,被肉体的“淫乱”所取代了,余留下来的唯有电视上反复宣传却无人问津的传统文化之美,但这并不是说中国只剩下肉体的“淫乱”之美让人津津乐道,只是,如今这淫靡的变态喜好大肆横行起来而已。我说,京剧的花旦美不美呢?唐诗宋词美不美呢?万千河山美不美呢?美!毫不犹疑的说,比嗜血樱花的“发狂”还要美!人已经不单纯追求物质满足的欲望,这欲望逐渐演变为肉体交欢所带来的快感,尤其是突如其来的,防不胜防的,突兀似的快感。可能夜里酒吧的邂逅,短暂的休闲旅游,都会演变为一次肉体的交易,或多或少的,哪怕仅是体力付出而已,但人们更亲近于金钱的交易,这要比长久恋爱却不一定得到结果的“白白”付出,来的更直接,效果也更明显。武大的樱无魂,多半也是如此这般的缘由,所以,樱无错,错的是人。
岚山所见过的女子,不同“和樱”一般,是有着更为真实生命的存在,不同于和樱琢磨不清的魂魄,那女子是可以感受到呼吸,聆听到心跳的,真正魂魄的实体,如果说和樱是魂的话,那花下的女子便是魂的“人形”,我想接近这女子,双腿却不听使唤,在地上生了根,根越长越长,连接到樱花树的下面,此刻,我和樱花树合为一体了,不舒服的分裂感也不复存在,我呼吸着树的呼吸,共同汲取地上的养分,我再看那花的颜色,似乎隐约间多了一丝鲜活的“红”,是我的血液么?人的血,让这花开的更艳了,花无顾忌的包容了我,一个背弃故乡的人,背弃生养二十年恩情的故乡的我,我的魂融入了根中的泥土,我似乎能感受到那女子所想的,所看见的,因为此刻我和她之间,由于樱的存在,彼此有了交集,可能她只是作为一个在岚山赏樱的人恰巧被突然拜访的异乡人所遇到了而已,也或许像歌中所唱那样:只是多看了你一眼。如此这般,那女子的形象便留了下来。
岚山风中的空气,有故乡冷雪融化的味道,杂着浓烈黑土和残留干草的味道,土的涩味、草的香味,并不冲突,故乡仿佛有魔力一般,将互相抵抗的两物捏合为一体,在闻到味道的时候,就不能单纯的区分对待了,我工作、生活的地方在海河的边上,是临近于港口的地方,往来运货的车很多,什么时候都能听到机器运转低沉的轰鸣声,我所住的地方靠近连接天津港的主要交通通道,按理说应是噪声不断、难以安心的烦乱之地,却因为一层塑料材质的隔音板完完全全地划分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一头是令人寝食难安的发动机深沉的嘶吼声,这一边我却可以安静的看着书,这样性质完全不同,却又相互共生的关系,因为一层隔音板的存在而毫无冲突的融合在一起,这样矛盾的整体,生活中也是不常见的。岚山的水和我“曾经”所熟悉的故乡的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事物,在日本,并没有大河那种存在,即使日文中有“川”这类水的名词也不要被外表的表象所迷惑,这“川”,不过是河流的另一种称呼罢了,岚山的水,属于常见的“川”。日本的川,底浅、水缓、色清,我在京都时所见到的鸭川,就是该类典型的代表,本应在水清色秀的时节所见到的满岸繁樱,也因为冒失的提前造访而一无所获,女子美好的印象,由于这孤独的荒凉之感而形象、丰富起来。
我看那女子看的入迷,倏然忘却了我急匆匆的时间安排,计划着由岚山的这边到京福电车所在车站终点一探究竟,这女子的出现,并不在计划的情理之中,是日本某位神灵赐予的礼物,而在大阪某个神社意外所见的日式婚礼,也不能不说是我所见极美之物的重要一部分,那岚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是否也是岚山的一部分化为的“人形”?还是樱花季才有的极致之美的“幻想”?我问同行的人,是否曾见过岚山桥边樱花树下的女子?都表示未曾见过,连在早春盛开零星白色樱花的树,也未曾见过。我叹息这极致的美物为何无人分享呢?只有我一人如饿狼般将这美感大口大口的整个吞下,连周边曾存在的气息也全部吸入胸腔,溶化在血液里了,但下一刻,灵魂中存在的自私的我的另一面,却将“分享”这一想法彻彻底底的打消了,我闭着口,望向窗外,导游的介绍就像风中短暂停留的空气,留不住,我自顾自地,贪婪回忆着刚刚我见到的,属于我一个人的,并且再也不会与他人分享的,完完全全私人化的极致之美,身体里,这美,也被逐渐消化,成为肉体、血液的一部分了。
我想去看的京福电车,在来时旅游巴士经过的途中就已经见过了。很快,绿色车皮的影子就被远远摔在后面,乘坐这样的车,并不是急性子人能够承受的,这车的乐趣就在于一个“慢”字,百年间,路两旁的风景事物在变,车流行人在变,世事沧桑在变,什么都在变,包括这京福电车翠绿的车皮涂装也在变。宽阔铁道的周围,早已被房屋整整齐齐的挤满了,车从房屋后面、马路中间穿插而过,带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和投币箱里的日元硬币碰撞发出的声音交相呼应,人靠在座椅上,思索着什么,任凭一路铁轨和老式引擎发出低沉的碰撞、摩擦声也不会感到焦躁、不安,这京福电车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世事在变,人也在变,这京福电车的样子、声响却从未变过,只有时间,这一不可改变的积累在不断增加。百年之物并不能称之为永恒,世间也并没有所谓的永恒之物,但车厢内倾听无章声响的一瞬间,人却找到了永恒,参悟佛法的人要坐禅,在禅的意境中感悟生死,看透人世间悲欢喜乐,这车厢内的空间,在观赏车窗外变化万千的景物时,人便已得到内心的平静,也就得到所谓的永恒了。
富士山下面,有一座被称为浅间的神社,供奉着木花开耶姬,传说中的樱花之灵,车由富士山五合目长驱直下,驶向另一个目的地,浅间之行并不在旅行的安排事项之内,我却因爱着和樱而无法仰慕其灵遗憾不已,然车驶离富士山间,忽见浅间之门,目光直至远去消失不见,若能有幸再得和樱之美,定将虔诚拜谒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