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故事】惜红衣（给欧阳克一点亲情）

哥哥离开白驼山去大金的那天是我第一次伤心的日子。一日哥哥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信，看过信之后，嘴角浮现出得意自信的笑。我奇怪的问哥哥信里写着什么。哥哥告诉我信上的内容，语气中充满了骄傲。我喜欢看哥哥自信的神态，那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认为哥哥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可是这一次我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担忧，我问哥哥，你要去大金国吗？哥哥说当然，这是他一展宏图的好机会。我说那小珑也去，去看看大金国是何等模样。可是哥哥却说小珑你不能去，你要好好呆在家里，不许淘气。我生气了，拼命的撒娇，可是还是撼不动哥哥。我去求娘亲，娘亲只是冷冷的一句话：“男人的事，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没人帮我，哥哥就这样丢下我一人在白驼山，带着他的那些姬人们走了。他走的那天我在白驼山下目送他远行，他跨坐在马上，我拉着他的手说，哥，你早点回来，小珑会天天想你的。哥哥笑着说一定。然后骑着马走了。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自信潇洒的背影，看着他马前马后环绕的姬人，心里暗恨道：“难道我还不如她们？” 
 
哥哥的姬人是在我们渐渐长大后来到家里的。起初他们只是一些贫苦家的女孩子来做侍女，一些人服侍我，一些人服侍我哥哥，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渐渐的，有些事情开始改变了。我开始觉得，服侍哥哥的那些侍女和服侍我的是不一样的一群人，他们同哥哥之间的关系也同我和哥哥的关系不一样。有的时候哥哥竟肯花许多时间在她们身上，抚丝弄弦，诗书唱和。有的时候我也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却发现那些姬人眼中有些许不快。而哥哥有时竟替她们说话，却说起我的不是。我气不过，去找娘亲说理，娘亲却说：“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我顶嘴说：“既然男人有男人的事情，那女人也应该有女人的事情！娘告诉我女人的事情是什么，我也去做！”娘淡淡地说，是嫁人。 嫁人？我不干！丢下这一句，我跑掉了。从此以后我不再和哥哥的那些姬人们接触，她们在哥哥身旁的时候我一定躲开。我故意摆出凌驾她们之上的姿态，她们毕竟是仆人，而我是她们的小姐，她们敢奈我和？ 
哥哥身旁的姬人之中只有一人与我稍近，她叫月女，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我们些许谈得来。她常来和我说她们与哥哥之间的事，那些发生的故事听起来那么陌生，却又是那么亲近。陌生在于遥远，仿佛那故事中翩翩公子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多情风流，善于谈笑。他和她们说过的话都是我从未听过的。他对他们的语气有几分暧昧，有几分挑逗，是我从未听过的。我不停的幻想，可是又想不出那确切的模样。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那是我哥哥的事。 
 
哥哥回来的那天是一个人。长身玉立，步履潇洒。他急急地走过长长的亭廊，走入正殿。我在暗处跟着他，他一踏进白驼山的领地我就看见他回来了。可是我故意躲着不出声。我跟着他走入欧阳宅第，登时一群姬人欢呼着跑了出来，口里喊着公子师傅回来了。可是哥哥这次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对他们格外上心，反倒皱起眉头，首先问起叔父的去处，姬人们说他在闭关还未出来。他又问起娘亲，姬人们说在休息。接着哥哥又问起了我。姬人们抿嘴笑着说：“小姐又在想公子师傅想得哭呢！”我觉着话里有话，心里登时气不过，于是便大步走出来说道：“是谁在这里编排我？回头我把她舌头割下来！”姬人们看见我出来都不敢出声，拉着哥哥叫公子师傅，声音甜腻腻的。哥哥说了声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拉起我的手向后院走去。我们一路走哥哥一面问我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我说哥哥你不在，这里都闷死了！哥哥你还要走吗？大金国好玩吗？哥哥说以后慢慢再说，他要先去见娘亲。我说哥哥我们一起去，娘亲可想你了！可是走到门口，哥哥却停住脚步对我说：“小珑，你先回去休息。哥哥有话要对娘亲说。”我惊诧的问：“有什么话还要背着小珑吗？”哥哥温柔的拍拍我的头说：“你还不懂，先回去。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一会哥哥就去看你。听话。”我无话可说，只好撅着嘴走开了。

二，红衣女子 
自从哥哥告诉我他的身世，我的心里其实没什么变化。哥哥还是哥哥，小珑还是小珑，虽说不是同父，但毕竟同母。更何况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本是兄弟。可是哥哥却不同了。他总是凝神屏思，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庭院里想着心事。我不知道那天哥哥同娘亲具体说了些什么，娘亲究竟是如何揭穿哥哥的身世的。哥哥没细说，娘亲也自然不会告诉我。可是我终于懂得了娘亲那孤冷的眼神，那怅然的眺望，那是一种近于绝望的等待吧？等待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看她的人。 
是的，在我的记忆里，叔叔从未正眼瞧过娘亲一眼，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相爱生子的。想起叔叔看哥哥的眼神，那么刻毒，怎能用一个爱字形容？难道他不知道哥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又怎么会？我去问哥哥，叔父知道这一切吗？哥哥对我说，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呢。他的语气是惆怅的，捉摸不定的，有些灰心，有些不自信。我突然感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我长久以来心中的那个哥哥，那个自信潇洒的翩翩公子。我的心有些疼，我问，，哥，你在期待什么？哥哥半晌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我，说：“一份爱，一份认可。”我把头靠在他肩上，第一次，我可怜哥哥。多么荒谬的感情！有一天，哥哥也会被一个女孩子可怜吗？哥哥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叹了口气。我们都沉默了。 
叔叔闭关的这几天，我和哥哥像往常那样在庭院里促膝谈心。我们坐在高高的白玉台阶上，吹着傍晚的风，看着夕阳西下的那抹殷红，拉着手，说许多外人不会听到的话。哥哥给我讲起他在大金国的见闻，讲起一个风姿绰约，机灵古怪的小丫头，却爱上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他们是黄蓉和郭靖；讲起大金赵王爷完颜鸿烈的父子故事，夫妻故事；讲起北丐洪七公等等。我天真地问哥哥，他们的武功厉害吗？哥哥说，洪七是父辈的高人，他无法与之抗衡。黄蓉那鬼丫头满脑子馊主意，总是叫他分心。因为她，自己竟然败在了郭靖的手上！语气中有着许多的不甘和轻蔑。我说，叔叔要是知道这事会不会骂你？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哥哥皱着眉，说：“也许会吧！叔父的脾气向来捉摸不定，又好面子。我想他会重重的罚我。”我连忙说：“那你赶快想个法子！万一他出狠招怎么办？”哥哥说：“也许他不会吧，毕竟……”他没有说下去，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他们是父子。可是，这些年，他们像父子吗？叔父给过他父亲的爱吗？叔父的心，哥哥是猜不透的。因为他不给他看。叔父给大家看到的只有刻毒。可是，哥哥却仍保留着他那份期盼。一份爱，一份认可。他会得到吗？如果我知道我叔父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好！可是这样的话，我不可能和哥哥说。 
我继续问哥哥：“那你总要想些计策来过关。我可不想看见你受折磨！”哥哥笑着说：“办法是有的，我想叔父也会欣然接受的。”我忙问：“是何计策？”哥哥笑起来，自得地说：“我打算娶黄蓉为妻，叔父一定会答应的！”什么？我跳起来，哥哥你怎么会？你不是说黄蓉那丫头毒的很吗？哥哥看见我惊慌的样子笑得更甚，拉着我的手说：“黄蓉是黄药师的女儿。而如今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秘集《九阴真经》就在他的手上。如果我娶了他的女儿，还愁得不到那本书吗？如果能得到《九阴真经》，叔父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到时他怎会为我输给郭靖这一点小事儿和我过不去呢！”我觉得哥哥说的有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从哥哥的描述中我感到我不喜欢黄蓉，甚至觉得她很阴险。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我问哥哥，天下第一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事吗？哥哥笑着说我还小，而且，对于叔父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叔父说最重要的，他就一定要为他办到！我说哥哥你也许是对的，总之一切小心。 哥哥没有说话，仰头望向天边的红霞，望了好一会。忽然间他低头看着我，皱着眉。我惶惑，问：“哥哥你在看什么？”他伸手摸摸我的衣袖，说：“一个女孩子，怎么穿得这么素？”我有点懵，哥哥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从小就爱穿白衣，因为哥哥总是穿白衣。自己并没有觉得不好，哥哥也从未说起过什么。这一穿十几年，今天哥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哥哥看着我惶惑的眼睛笑了。他说：“女孩子还是穿鲜艳一点的好，比如说红色。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和你一般高，一般白皙，常常穿红色……”哥哥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情，这是我第一次所见，从月女那也未曾听说过。我更加惶惑，问他：“那女孩子，是黄蓉吗？”哥哥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远方说：“怎么会？”我问：“那她是谁？刚才怎么没听你说起？”哥哥淡淡地笑着说：“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痴情的女孩子……”哥哥陷入沉思里，也许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而那份幻影对于我来说却是那般陌生。哥哥再没提起她，我只能常常幻想她的模样。一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痴情的女孩子，她喜欢穿红衣……

我和哥哥走在岛上，看着一束束的桃花。我说哥，这里也挺美的。想那黄药师也一定是位风雅的君子。只可惜他那女儿太刁钻了。哥哥笑着说：“她再刁钻，只要做了我们欧阳家的媳妇，不愁不改变脾气。”我笑了，说：“看她那么爱她的靖哥哥，你想他会爱上你吗？你别忘了，她刚刚就对你下过毒手。看她那狠心的样子，我可不觉得她会心软。”哥哥有些惊讶得看着我说：“这天下有哪个女人不会爱上你哥哥呢？刚才，” 哥哥笑了，说：“她还小呢！”我不服气地想，那穆念慈……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想起那晚哥哥说起的怅然的话，忽然心中生出许多不明。难道穆念慈没有爱上我哥哥？如果是这样，她心里爱的是谁？这世上会有比哥哥更值得爱的人吗？ 
“小珑，你在想什么？”我听见哥哥问我，抬头说：“哥，明天的比试你有几成胜算？”哥哥哈哈笑了，他把扇子铺开在胸前说：“当然是一百分地把握！”我说哥你可不要自负。哥哥说，难道我会输给那个傻小子？我笑了，用手点着他的鼻子说：“你输过的。”哥哥微微一怔，转即不自然的笑了起来，说：“那次是洪七出手相助，算不得数！这一次比的是文，那傻小子不会赢的。”我默不作声。哥哥有点莫名其妙。他问我：“小珑，你希望哥哥是赢还是输呢？”我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希望你会输。”“为什么？”哥哥不解。“哥，我不希望看着你牺牲自己，只为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哥哥沉默了。我拉住哥哥的胳膊说：“哥，小珑知道哥哥心里是有人的。小珑不想看见……”“好了，不要再说了。”哥哥打断了我。他很严肃地看着我，又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们这次来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得到《九阴真经》，否则我们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小珑，你说过不会给哥哥惹麻烦，我希望你要信守你的话。”我看着哥哥，说不出话来。我理解他的苦心，他是为了叔父的欢心。可是哥哥的心，谁来过问？也许我太自私了，可我还是希望，他会输。 
他果然输了。 
那个故事已被人传说了太多遍，讲得失去了新意。哥哥是不甘的，可他也得到了补偿。他不但看了几段《九阴真经》，还得到了黄药师的五行图，研究奇门盾甲之数。除此之外，就在我们要离岛登船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令我感到十分幸灾乐祸的事。郭靖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上蹿下跳的老者揭发提前习得了《九阴真经》，难怪他可以倒背如流，甚至背出了书里还没有的文字。黄药师当即大怒，连郭靖一并赶了出去。我暗自得意地和哥哥上了船，我想他和叔父也一定在心里和我抱着同样的想法。我其实并不讨厌郭靖，他和哥哥比武的时候也希望他会赢。我的暗自得意，其实是想看黄蓉的笑话。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几分阴毒之人。唉，没办法，谁让我是欧阳家的后人呢！我们重新登船启航，这次是朝着家的方向前行。我高兴极了，哥哥看着我欣喜的表情说：“怎么，才出来几天，见了多少世面，就把回家当成这么大的喜事？这天下还有多少新鲜事你还没看呢！”我洋洋得意地反驳他说：“天下再多的稀罕事我也不希罕！只要我和哥哥平安归家，我们上山，游湖，去波斯国赶集。这就是小珑的幸福！”哥哥看着我幸福的脸笑了，那一刻，我知道他也感到了幸福。那是我们俩的幸福。我想这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那时我真的以为那些快活的日子就要回来了，因为我们就要回家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归家的海航却是我们厄运的开始。

五，死里逃生 
水，很冷，像白驼山山峰上的雪。我的身子向下沉，又向下沉。不知沉到哪里，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是忽然间我的左臂被什么拉住，身体又飘忽起来，渐渐的向上升。我就这样被拉着上上下下，在水里漂来漂去。渐渐的，黑暗隐去，远方似乎出现了霞红，天亮了吗？还是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漂了不知道久，像是有一百年的样子，恍惚中我睁开了眼睛，看见远方有一座山。那是岸吧？真好。我想，终于不用再这样飘来飘去了。那果真是岸，我的身子停在了岸上，海水呛得我的眼生疼，胸中那么痛，我趴在岸上用力的嗑，吐了好多水。我想就这样倒下死了吧，我的身体已经冷得像冰，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可就在我要倒下，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听到了声声惨叫从我前方传来。那是谁的声音？这么凄厉，又是那么熟悉……我费力的抬头向前望去，我惊呆了。那是哥哥，被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他拼命地想推起石头，可是那巨石却纹丝未动。哥哥像疯了一样，声声都是绝望和恐惧。我看见叔父已经奔了过去，我使足全身力气，努力的要站起来，可是腿软得很，只能蹒跚着向哥哥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叔父站起身来转到巨石那一边去试图用掌将它击碎，可是一切都毫无用处。哥哥依然拼命地喊着，我也用力站起来去推那巨石，可是我的力气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听见了不远处有欢声笑语，我回头看去，原来是郭靖和黄蓉，正在为重逢狂喜着。这是何等的对比，同样的相逢，却是不一样的面对。叔父握起哥哥的手，哥哥要求死。叔父哭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流泪，为他亲生的儿子流泪。我也哭了，心里忽然间觉得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感动。就在那一刻，叔父承认了哥哥就是自己所出，他说他一定要救哥哥出来，不会扔下他不管。他去找黄蓉了。 
叔父和黄蓉他们想办法的时候我留下来陪在哥哥身边。他已经昏迷了，看起来似乎已失去了知觉。海风从背后吹过来，凛冽的像是刀子在一片片的刮身上的肉。我看见哥哥的身体在发抖。我拉起他的手，贴在唇边。从小到大，我无数次地拉哥哥的手，只有这一次最让我心痛。他的手冰冷的，惨白的，那一双修长的手已失去了往日的血色。我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留着。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在像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慢慢走去，而我却无力唤他回来。我心里念着，哥，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能死……我从没有那样绝望过，恨不得立时粉身碎骨，结束这一切的不可逾越的痛。忽然我听见哥哥低低的说，冷，很冷……我抬起头看着哥哥的脸，同样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说哥你冷是吗，小珑为你驱寒。我放下他的手，伸出双臂，费力的将他的上半身抬起来，抱在怀里。哥哥的身体很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可是我不愿放下他，我不想让他就这样冰冷冷的。我使劲的抱着他，他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那么冰冷。哥哥全身都在发抖，我抱着他，怕他要走远似的。我顺着哥哥身体的方向看见了他被巨石压住的腿，殷红的血从下面流出来，一定很痛。我不敢看了，眼泪不停地流着。好久好久，他的脸颊终于浮出了微温。哥哥缓缓的清醒过来，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我，看了好一会，他低低地说：“小珑，我们死在一起了吗？”听了这话，我泣不成声。过了半晌哥哥又说：“别哭，死在一起也好，总比阴阳两隔要快乐。”我努力止住眼泪，抽噎着说：“哥你说什么傻话？我们都还活着。小珑没有死，哥哥也没有死！”“是吗？”哥哥低低地说，“我以为……”他说不下去了。我坐直了身子，让哥哥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缓缓地对哥哥说：“哥哥你别瞎想，叔叔已经去想办法救你了。你不会有事的。你会被救出来，你的腿会被治好。我们离开这里，回白驼山去，再也不出来见这晦气世面！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骑马去波斯国赶集……”“哥哥恐怕再也骑不得马了……”我听见哥哥低低地说。“不会的，哥哥会好起来的！”我连忙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哥哥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被烈马摔下来，摔坏了脚，哥哥每天为我细心换药，小珑如今还不是好好的？哥哥你还记得吗？那天是你背我回家，可我一路上却不听话，又哭又闹……”“记得……”哥哥说，“可是哥哥以后再也背不动你了……”“不会的不会的！”我打断他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哥哥听小珑没错的。”哥哥费力的抬起头，半睁着眼睛看着我说：“小珑，哥哥对不起你。你掉进海里我都不能救你。以后哥哥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听话，不要惹娘生气，也不要随便招惹叔叔……”“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么说对得起谁？叔叔才认了你做儿子，你也能抛下他不管吗？就为了这难得的一次相认，你也要挺过去。等我们回了白驼山，就给你用上好的白驼山壮骨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哥哥轻轻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没用的……”“怎么会没用？”我反驳他，“白驼山壮骨粉，青春的粉，友谊的粉……活到二百都不嫌老……”这些曾经被白驼山的人传唱为玩笑的话，这些曾让我和哥哥相视而笑的话，如今听起来已失去了它往日的味道。这些话，字字都渗透了哥哥腿上的血，浸满了小珑眼中的泪。哥哥的身体又冷起来，沉起来。他轻轻念着我累了，身子缓缓的滑下去。我以为他要死了，扑在他身上绝望的哭着。哭了好久，只听叔父在背后喊：“哭什么！人还没死呢！你想送他早些上路吗？”我抬起头看着叔叔，一言不发。叔叔继续说：“你起来，我们要救人了。站到一边去！”我不情愿的站起来，退到一边。我看见郭靖也来了，他和叔叔手里都拿着树藤编成的绳子。他们把它缠在石头上。然后又跑到山上去做什么。我看不清楚，只看见石头有微微的移动，可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哥哥惨叫起来。我吓坏了。只见叔父从山上飞身下来，看了看情形，对一同下来的黄蓉说，这法子行不通。黄蓉撇撇嘴说，那只好再想其他了。然后转身走了。

叔父跟着他们离开了，到底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在海边守着哥哥，守了一夜又一天。傍晚的时候海水涨潮了，不停的拍打着海岸，向我们袭来。可是叔父那边却依然没有动静。海水越来越凶，终于将我们整个淹没。我想就这样死了吧，既然无人管我们的死活，任我们自生自灭，那么死在一起也是幸福。我拉着哥哥的手，准备求死。然而叔父在此时出现了，他推开我，抱起哥哥，一把将他从巨石下拉了出来，又冲上了岸。我欣喜地跟了上去。原来这海水救了我们！我看见叔父把哥哥放在岸边。我们三个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疗伤的日子里哥哥渐渐恢复了体力。叔父烤野兔给我们吃。黄蓉他们已不见了踪影。我终于看到了哥哥的笑容，久违的，天真的，惹人怜爱的。他开始叫叔父爹爹，叔父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几天，我们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然而就是那几天，我们三个人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这样的情景，之后再未有过。

一天，叔父在岸边发现了前来找我们的船。我们上了船。那是来自大金国的船，船主就是哥哥说起过的小王爷完颜康。或者叫做杨康吧？他的名字乱得很，爹也比较多。他的面庞很帅气，一脸的傲慢。对哥哥也是出言不逊。我在一旁冷眼旁观。觉得他和黄蓉一般讨厌。我想起了哥哥对我说起的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对他的人品捉摸不透。然而我不愿多想，我的任务是照顾哥哥。那几天哥哥很开心，一脸的憔悴却遮不住心中的喜悦。我知道他灰暗的情感终于有了色彩，那是他多年求之不得的。这一点点色彩弥补了他的腿给他带来的伤痛。

那一天，平静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我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忽然听见书房里坪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我停下手中的剑，向书房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两个侍者慌忙的跑进去，又愁眉苦脸的走出来。在门口他们看见了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想他们是想请我进去看一看。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先下去。我收起剑。缓步走进书房。我看到满地狼藉。远处哥哥独自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仰着，眼睛紧闭着，面色惨白，口里喃喃念着什么。我没有再向前走，俯身看地下的东西。我看见一张涂满字迹的纸，已经用笔涂了太多遍。看不清了。我蹲身拾起它，努力地辨认着，却只费力的认出一个穆字。我心里明白了。我的心忽然好疼。可是我忍住，不许眼泪掉下来。我轻轻走近哥哥，像是怕惊动他。我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依然是冰冷的。哥哥没有动，我也没有唤他。就这样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阵阵辛酸。我把他的手握紧了一点，他仿佛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坐直了身子，口中唤道：“穆……”就在那时他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看到了我。 
他连忙低下头，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我怜惜的伸手去捋他散下来的头发。他又下意识的躲开了。我的手停在空中半刻，心里一紧。我缓缓的缩回手，轻轻地说：“哥，我想回家。”哥哥仍然低着头，良久答道：“小珑，你回白驼山去吧。”我看着他，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我说：“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他嘴角微微浮笑，说：“叔叔还未回来，我怎么走？但是你不要紧。他们赌的是我的命，你不算在内。你若先走，王爷不会为难你。”我问他：“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哥哥低头不语。我继续说：“哥，你在哪，我在哪。我们说好的，不分开。”哥哥立刻说：“这里不安全，你留下来我不放心。你明天就走，我今晚去和王爷说。就说家母病重，需要你赶回去。我相信他不会为难你的。我派一个侍卫护着你回去。”我说：“这么说，我是非走不可了？”哥哥沉默了一会说：“我估算着叔叔这几天就快回来了。你到家之后不久我也就会到家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哥哥不会离开你太久。你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吧！”哥哥斩钉截铁的语气使我无话可说。我向来怕他的严厉，他决定了，我就无法改变。我低低地说，好吧。转身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喃喃念道：“碧梧桐，深深院。谁教两情，何日能缱绻？”我没有回头，一颗泪从腮边滑过。 
可是我不甘心，临走之前我要为哥哥做点什么。因为我心里清楚，这一走，也许就再也见不到穆念慈了。于是那一晚，我独自来到穆念慈的小屋里。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冷冷地想着什么。见到我也没有往日的些许温和，只是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是为你哥哥说情的吗？”说到这她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没用的！我不会改变心意的！我的心里只有康哥……”“穆姑娘，”我打断她的话，“我是来向你告辞的。”她停下来，有些吃惊的看着我，然后又怀疑的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我没有理会她的冷言冷语，继续我的话：“顺便，来感谢穆姑娘多日照顾之恩。”她又冷笑了一声说：“你们兄妹倒还满像的！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样！”我说，难道我不应该感谢你吗？她看也没看我，说，没什么好谢的。我没有答话，她背对着我，我们默立良久。我想她是要下逐客令了，于是说道：“我虽不知道今天你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请你相信，我哥哥是一片真心。”我停了一下，想看看她的反应。可她纹丝不动。我只好继续道：“我想告诉穆姑娘的是，如果穆姑娘哪一天厌倦了这凡尘俗事，想找一个清静的所在的话，不妨到白驼山来。只要哥哥欢迎的，我欧阳玲珑也一定奉若上宾。”她仍旧不答话，也不转身看我。我想我只能走了。在我临出门的那一刻，我再次转身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冷的，僵硬的，不知怎的，让我想起那孤岛上的海风。我说：“穆姑娘，好自为之。也许，哪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然后离开了。 
那晚我一夜无眠。但是我怕哥哥为我操心，所以早早息了灯。可是，哥哥的屋子却亮着整晚的灯光。我信步而出，走到哥哥窗下，看见一个孤独的人影，瘦弱的，无力的。我低低的念起那一句：“想韶颜非久，终是为伊，只恁偷瘦。” 
我在哥哥的窗前长久的伫立。 
第二日清晨侍卫护送我上路，哥哥也来了。他站在大门口，看着我，眼里满是凝重。我骑上马，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哥，我真的必须走吗？”哥哥缓缓的吐出两个字，走吧。我蹙起眉尖，看着哥哥。他也看着我，说，路上小心。说完他一扬手，拍了一下马尾，马儿跳步而起。我仍然回首看着哥哥，在马蹄的奔走中看他渐渐渺小的身影。他也看着我，直到彼此都消失了踪影为止。 
那是我们彼此相望的最后一眼。

九，生离死别 
我不知是生是死，在床上躺了多久。我有时听到哭声，来了又去了。我的眼前一片白雾，时而浓稠，时而稀朗，衬托出一张惨白的脸。那是哥哥的脸。半睁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胸前有一块殷红。我唤着他，哥，你是怎么了？是谁害了你？哥哥依然半睁着双眼，冷冷地看着，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当我再次醒来，我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月女在一旁守着我。她的眼中有泪，一脸的疲惫。我浑身无力，只是强睁着双眼，有好一会，我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小姐，你醒了？我听见月女问我。我没有说话，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只是睁着双眼，望着棚顶。我又听见月女在唤我，我还是没有动。她跑了出去，叫来了大夫。他看了看我，对月女说，醒了就没事了。 
那一天醒来后我每天只以米汤度日。我什么都吃不下，脑子里除了梦中哥哥惨白的那张脸，什么也想不起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终于可以做起来。我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开口说话了。我问月女，哥哥的骨灰现在在哪里？月女说，在灵位前供着。我说，你把它拿到我这来。月女迟疑着说，小姐，你要那骨灰做什么？我不耐烦地说，要你拿你就哪！废的什么话！月女不敢多言，她刚要走，我又叫住她说，叫人在我的屋子里也搭一个灵位。月女又迟疑地看了我一样，我瞪了她一眼道：“站着看什么？还不快去！”她答应着去了。我坐在床上等着她回来。不久，只见她手里捧着那个红漆匣子走进来，问，小姐，放在哪里？我伸手说，给我。月女犹豫了半刻，我又瞪了她一眼。她不敢违背，只好把匣子递给我。我接过匣子，把它放在腿上。我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罐子。我把它拿出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我把脸贴在上面，冰冷的，我立刻记起荒岛上哥哥的面颊。那一日哥哥若是死了，小珑便也不会在这里哭了。我又想起小时候那次摔伤，哥哥把我背在他背上，他的背那么暖，那么结实。我又想起孤岛上哥哥沉重的身体，我抱着他，安慰他忽去忽回的游魂。这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眼泪扑簌而下，我泣不成声。 
我就这么抱着哥哥的骨灰，一刻不曾放手。我开始拒绝饮食，一心求死。月女在一旁不敢言语，只是哭。娘亲来了，眼中带着泪，看看我又走了。我抱着骨灰躺在床上，又看见了哥哥那张半睁着双眼的脸，他好像对我有话要说，可却什么都没有说。这幻影时常出现，我看着他，心里反复的问，哥，你到底要对小珑说什么？问来问去，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翻身而起，起得太急，坐不住，一手抓住幔帐。月女跑过来，问，小姐你怎么了？饿了吗？我说，是的，饿了。去拿吃的来。月女连忙跑了出去。端回来一碗汤。我喝了几口，放下碗说，去把莽青给我叫来。月女说，小姐还是先休息，等病好了再说。我又瞪了她一眼，她开始怕我了。她去了，跟着莽青一起回来。莽青站在我床前，低着头问，小姐好多了吗？有什么要对我说？我说，莽青你给我听着。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来不得半点假话，你知道吗？莽青说知道了，小姐你问吧。莽青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说好，你告诉我。哥哥是哪天死的？莽青说：“小姐上路后不久，老主人就和大金国的小王爷回来了。他们带回了《武穆遗书》。老主人说当天就回来。可少主人说再等一天。他还给小姐写了信，要我托人寄出去。没想到，那天晚上，少主人就……”我没有看他，继续问，少主人好好的，为什么会死在穆念慈屋子里？莽青说：“那天穆姑娘托我给主人一封信，说是很重要。我给主人送去。当时小王爷正在和主人说话。主人看了。当晚就去了穆姑娘的房间。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等老主人吩咐我去穆姑娘屋子里时，我看见少主人躺在地上。半睁着双眼，胸口有好大一块刀伤。像是致命伤。穆念慈已不在屋里。老主人吩咐我把公子火化了，把骨灰装在瓷罐里，带回家来。”我问，那我叔叔呢，他去哪了？莽青说：“老主人说是华山论剑在即，他又收了徒弟，所以先不回来了。”徒弟？我怀疑的问，这么快就来了个徒弟？那人是谁？莽青说，是大金国的小王爷。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我吩咐他下去，告诉他如果老主人回来了，就立刻通知我。莽青走后我看着手中的瓷罐，喃喃地说：“哥，是你在梦中向我托梦，告诉我这一切吗？你死不瞑目，不甘心这最后的输是吧？你告诉小珑，要我为你做什么？”

偶像啊。
最喜欢有才华的银

回复：25楼
谢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