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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喜欢这个脑洞 希望不要弃坑


IP属地:浙江1楼2018-05-05 17:02回复
    〇一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人骨子生疼,光秃秃的枝干摇摆几刻,慢慢悠悠掉下最后一片被虫蛀了一半的叶瓣来。
      雪子一粒粒落下来,有个小孩儿缩了缩自己身子,蜷在个破庙的屋檐底下,往墙角再靠近了几分。他眼里映着漫天的雪片,溢不出一点惊惧,也看不出半分悲哀。他躲了追他那些人好些天了,天气日益地冷,他搓了搓自己冻僵的手指,呵出满口的白气。忽然,他目光顿住了,踢踢踏踏华盖车马声挤进他的耳里,马嘶几回,竟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他匆匆扫几眼这架金碧辉煌,略有些艳羡,手足无措几刻,终是本能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掩进了庙门内。
      有谁掀了帘子下了车来,浑身上下叮叮当当满是珠玉环佩,一身皂色生生给他穿出了娇奢的意味来。小孩偷偷看了他几眼,却发觉这人也不过是他这般年纪,思索几刻,便也不怎么害怕,探出了个头来悄悄看外头。
      那人甫一下车,便有人匆匆上前替他撑了把伞,另有个人递过来一件袍裘,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孩儿听不大清,便看见那人似有所悟,抬眸冲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一撞,小孩瞳孔一缩,慌慌张张滞在原地,手足都不知如何摆好。那人看他一会儿,最后冲他那边招了招手,小孩不敢动,绞了绞衣角,半步也没有踏出。
      他们又窸窸窣窣说了几句话,那人将手掩在袖内,笑盈盈指使身旁不知名的小厮去那小孩儿身边。
      小厮估摸着是个急性子,懒得与他废话,小孩儿转身便想跑,却被那小厮制在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他冻得发抖,心里翻腾了几番,终于是卸下力来,绝望想。
      “我要死啦。”
      他又是饿得发慌,又是冻得发抖,这会儿被这一帮人一下,硬生生地把头往旁边一歪,蛮没有志气地一头昏了过去。那公子哥而打扮的富贵人过来看他一眼,装模作样地拿手里那把折扇敲了敲小孩儿的脑袋,想了想,又对那小厮道:“一并带他回去罢。”
      小厮却原来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说不出话,身侧便有个人凑过来,嘶着嗓子,看了看那小孩儿的破旧衣服,阴阳怪气道:“殿下,此事不合礼数。”被唤作殿下那人回头看他,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似是而非笑了一笑,才冷声道:“本王是你主子,还是规矩礼数是你主子?”那人也冷笑一声,躬身退到一边,不再聒噪,阴冷冷的目光直盯着他看,直到他拢上帘子,又几声马嘶,车轱辘又重新吱吱呀呀往前边撵,刚积上一层薄雪的泥泞路上留下一片凌乱的马蹄印和两行车印。
      ——小孩醒的时候,是在又湿又冷的柴房。
      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倒霉地栽到这里来。
      门外似是有争执声,他侧耳轻巧伏在那扇从外边闸上的木门上,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夹杂几道压在喉咙里的闷哼,几刻之后又恢复一片寂静,他听得毛孔悚然,不知多久过去,却被忽然漏进来的阳光晃了眼。
      他揉揉眼睛,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满地的柴火堆上。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今日见着的小公子,虽然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想来是大不了他们几岁,这人装束显然却比那人干净得多,一身水青锻袍上素素净净,堪堪至腰长发拿根发带束了垂在脑后,看来是没有像那人一般什么晃眼的金银首饰都往身上挂的习惯。
      他初见这破破烂烂的小孩儿,心里一惊,惊异地多看了他两眼,后者被他这眼吓了吓,连连又不敢动了。
      “你是楚朝今儿带来的孩子?”那人叩了叩腰间一支玉笛,忽然弯眸笑了,“在下沈书,楚朝叫我来带你去见他。”虽然看起来还小得很,要算起来却也是十二三的少年了,他眼睛生得好看,在阳光下一映,这一笑便很有些惹桃花的意味。
      前后一联想,想来楚朝便是那浑身首饰的小公子了,小孩犹豫了一会儿,仍不是怎么敢动弹,捏着自己衣角,又细细嗫嚅道:“我犯了什么事儿吗?”
      沈书便噗嗤笑出声来,上前几步牵起孩子的手,不知是何意味地捏了捏后者骨头,心里琢磨片刻,柔声道:“没犯事儿,楚朝看你可怜才带你回来的。他这人一贯行事莽撞不顾前因后果,你这么小的孩子,又瘦得很,哪经得起他这么一番折腾?待我回去,便训他一顿替你报仇。”孩子不说话,躲在他身后,紧紧拽着自己衣角,沈书蹲下身,轻轻掰开孩子的五指,无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小孩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名字。”
      沈书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领他穿过后院弯弯绕绕的小径,又走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踏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来。小孩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他从哪边被带过来,更不知道他会到哪里去,一路上擦肩而过不知多少个仆从,统统尊尊敬敬冲着沈书行礼福身,而后便似看不到他似的又向前去。
      小孩紧张极,便竭力想注意些别的定定心神,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仆从,却直觉太过安静。
      忽而,他手心后背,齐齐溢满了冷汗。一路过来,他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而不论是引路的沈书,亦或者是那些一路在中空的木廊上前行的仆从,脚步踏得稳而快,却发不出一息声响。
      沈书带他停在扇雕花的木门前,伸手推开那门,先行踏了进去。小孩怯生生跟上他,用眼角余光扫着屋里的摆设,却出乎意料地没见沈书话中的楚朝。他抬眼去看沈书,后者似有所感,哂笑一声,道:“楚朝时常误过时辰,这时不见他,倒也不足为奇。”语毕,他又指了指桌上几件干干净净的衣裳,冲着后屋扬了扬下颔,轻言软语道:“已有人替你放了热水……你先去换身衣裳罢,我在外头等你。”
      小孩脸颊红了红,却还是依言抱走了桌上那几件衣裳,看了沈书一眼,转头进了后屋。
      后屋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一个放满热水的澡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调整过来自己的呼吸,脱了衣服试了试水温,游移不定地踏进澡盆去。他蜷在不冷不烫的水里,闭上了眼睛,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该想些什么该感叹什么,便只听沈书在外边似是在翻动什么东西。
      昏昏沉沉间,他突然听到,门又吱吱呀呀被推响了。
      他在路上逃亡这般久,日日生怕被捉回去揍一顿,耳朵听得也自然比别人清楚些,沈书许是磕着绊着了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又是一阵响,他轻声对着进屋那人说了什么,那人也回了他一串什么——小孩听不清。
      他蹑手蹑脚起来,套上还熏着香的新衣裳,从后屋和前屋的门缝里往外面看。
      来人正是那日他见着的小公子——沈书口中的楚朝。初次碰面那时只来得及赞叹他一身的金银玉石,这番细细一看,却发觉他眉眼间也俊秀得很,不过被身上扑面而来的富贵气遮了去罢了。
      他正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沈书却突然冲着楚朝那边跪了下来,这回他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字字铿锵落地有声:“还望殿下三思!”楚朝看他一眼,终于是叹了口气,道:“阿书,你清楚我得很。”沈书颤了颤身子,最后还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干净袍子上的灰,不置可否,却大概是默认了些什么。楚朝掀了掀嘴唇,忽然轻笑道:“小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他冲那扇门勾了勾食指,那门便砰然往外边打了开来,小孩一个踉跄,几近又摔在地上。
      楚朝似是愣了一愣,笑出了声,眼波流转几分。
      这孩子洗干净还挺好看。他想。


    IP属地:浙江3楼2018-05-05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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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2 02:4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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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二
        楚朝浑身珠光宝气,反而压住了尚属于少年人的稚气未脱。小孩艰难站稳脚跟,嗫嚅道:“你们在外边谈得如火如荼……我只好——”他的话头突然便截住了,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在街边经常欺辱他的那个胖小子了,说错了一句话,或许等着他的便不止是一顿殴打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楚朝扬了扬眉,招了招手示意小孩到他跟前来。沈书约莫是想着不便打搅,躬了身便往门外退去。主卧与门见有一道垂下的纱幔,水青色的衣袍一角在底下一闪,绦带上悬着的玉饰与墙角撞击了一下,便再消失无踪了。
        小孩似想挽留这个看起来面善的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最后,他轻声说:“小唐,我娘这么叫我的。”
        “你娘呢?”楚朝问他。
        “死了。”小孩颤了颤身子,他还不是太适应这一身轻便舒身的衣裳,怎般穿都觉得不是那个意味,“大概是三年前,我们那边闹了一场灾荒,我娘把最后一捧米留给我,结果自己一个人饿死了。”楚朝话音顿了顿,他晓得这时候该说声节哀,也应该对自己的莽撞开口道个歉。“抱歉”两字到了嘴边,又生生被咬碎成几片模糊不清的音节吞回肚里。他垂了垂自己的眼睑,漠然道:“那你爹呢?”
        “我爹?”小孩也停了停,似乎想了想这词儿背后是怎么一个人,随后却无师自通地露出一个有些阴恻的笑,“指不准还在哪个腌臜地里呢。””成吧。“楚朝叹了口气,道,“那这般看来,这句话是白问你的了——你想留下来吗?”
        这间屋子里摆着熏香,云雾阵阵弥散开来,最后却又恍若仙境,小孩一句“不愿”在喉咙口巡梭踯躅片刻,最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楚朝看得分明,不知意味地轻笑了一下,最后道:“小唐?”
        “嗯。”小孩应了一声,不知这个珠光宝气的人又起了什么心思。
        “听着难受——”他道,“唐暮好听些。”
        他说完,站起身来,又揉了揉小孩还带着水气的头发,也掀开那层层叠叠的纱幔,逼人的赤色在小孩的余光里掠过,也像之前那片水青色的衣角一般,消失不见了。
        唐暮试探着在屋里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古拙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有繁花有绿水,那株在窗前的杨树上可能还筑了几个鸟巢,他似乎看见了喜鹊的长尾在枝叶冗杂间一闪,随即便隐没进葱茏间了。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唐暮?”
        后者一惊,瞳孔都缩了几分,待看清了来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是个好名字。”沈书似是在抱怨,他唤唐暮在窗边的一张小凳上坐下,冲着不在屋内的楚朝皱了眉,“只知道乱来。”唐暮矜持一些,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却也不敢付诸于口的。想了想,他迟疑着问:“为什么要我留下?”沈书倒是很畅快地与他说了:“纨绔子弟们在手下养一些私兵以防不时之需——这可不是极常见的么?”
        唐暮嗅了嗅飘进的花香,看向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未来:“这天下一片海晏河清,有什么不时之需可以来防?”
        沈书笑了,他礼貌有度,没有直接嗤笑出声。他低头看向这个孩子——从市井里带出来的土腥味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倒看上去有模有样了。
        “小唐。”他也学着这么叫唐暮,距离他似乎是很近,又似乎离了很远。沈书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担心隔墙有耳,唐暮懵懵懂懂往上看去,他看见后者的眼里似乎有一片阴翳,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想到了多年之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沈书轻轻弯下腰来,把住了唐暮的手,一把推开了没有关严实的另一半窗门。正是开春的时节,阳光既不刺眼也不会太过炎热得让人浮躁,唐暮不禁眯了眯眼睛,骨子里多出了几分舒适与怠惰出来。沈书却低低地笑,将嘴唇附在唐暮耳侧,轻声道:“你看,这里有朱墙黛袜,这里有闲逸安静,这儿还有照得人骨头都会酥的太阳,在你这扇窗子看不到的地方,还有金银财宝,还有功名利禄,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不会有不讨喜的东西,没有刀兵剑器,没有黄沙白骨,有的只是被遮盖得影影绰绰的身姿绰约和一头栽下去就不想再起来的一片片温柔乡——我提到的这一切好,你哪在你活过的胡同里见过吗?”
        胡同里没有氤氲浮起的花香,也没有喜鹊的巢,麻雀的巢都是很少见的,而且巢里决计不会有鸟蛋,生活在胡同里的孩子饿一顿饱一顿,哪还留得下一只安稳的鸟蛋?一贯来说,这只鸟蛋不是摔在地上流出一地的浊流,就是进了不知道哪个孩子的肚子。或许这个孩子为了这只鸟蛋,额头上多了几道这一生都消不去的伤疤,然后在第二天继续饿着肚子。
        孩子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着出人头地,每天太阳落山,他们躺在坚硬的碎石中想“终于又挨过一天。”等到一晚上过去了,晨曦在鸟鸣中露出一点,他们又想“啊,又要开始糟糕的一天了,要不我还是死吧。”
        却是没有勇气去死的,所以一辈子也就念着一个活着过下去,过得好过的差都无所谓,只要能够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
        沈书又笑了一笑,这笑似乎又与之前的笑不甚一样了,唐暮不禁一个激灵,却被沈书的手镇压了下去。后者随即又低声说了下去,这回却又不怕隔墙有耳了,语调高亢了不少,听上去却又几分真正读书人的激昂了:“可是小唐,依你来说,这一片风调雨顺之间,又有几处是这片温柔乡,有几处是布满灰尘与龌龊的小胡同呢?”
        “你说,这一片温柔乡,就一定能够长久,一定不会被这些小胡同陷到死地去吗?”
        唐暮伸手接住一片杨絮,许是这里的温度比外头高得多,杨絮已然开始散在半空中了。
        “四海大同,是个好词。”沈书掩去眼里那块看不清的阴霾,话头转了个弯,故作轻巧地去问唐暮,“小唐,你是住在这儿,还是我再去给你找一间房?”
        “我就住在这儿。”唐暮低声道,将掌心的杨絮随意挥去了,低下头没有再看沈书的眼睛,他手指缠了缠自己的衣带,“替我与……与楚朝说一声吧。”
        沈书没有问说什么,却清楚地听清他话语里的意思,道了句好,又嘱咐道:“屋里什么陈设不欢喜便与我讲,我替你去换。”
        唐暮应了一声,再一次看着水青色的衣角掀帘而去了。
        让他想起了淹没在枝繁叶茂间的喜鹊。
        或者也许是只燕子。


      IP属地:浙江4楼2018-05-05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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